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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潺渊 作者:唐酒卿

    第4节

    “……还想要更多。”潺渊收紧手臂,被他气息和柔软迷惑的沦陷,不顾他挣扎一口咬在他颊面。“更多。”

    禅景听出他逐渐气息不稳,节操又在风中抖了抖,虎躯一震蜷齐身子,巴不得缩小到角落里去。被他咬的脸颊通红,猫眼恼羞成怒的……闭上了。“阎王爷为什么从来都不找你。”

    潺渊只咬了一口便压着他的脸颊不动了,有几分慵懒道:“因为他瞎,看不见。”

    “……这么骂阎王爷真的可以吗?”

    “如果能把他骂出来也好。”因为看不清周围迷濛的眼张开,四下模糊的光晕让潺渊更加看不清,他又百无聊赖的眯起眼。“能投胎也是运气。”

    总好过被封在刀中不知年月,不见光景,孤独终年。

    “唔……你们和人如此靠近,不会折了阴寿吗?”

    “不会。”

    “那会折阳寿吗?”

    “没有的事。”

    “你能让其他人也看得见你吗?”

    “大概。”

    “你需要吃东西吗?”

    “不需要。”

    禅景小小的啊呀一声,抱紧怀中的枕头,可惜道:“那还是可怜,不能吃还有什么乐趣?别人又看不见,游荡在世间阎王爷也不见,这真是太寂寞了。”

    潺渊懒散的嗯了声,感觉到因为贴紧他浑身松散的舒服,连袍角的质感都变得无比真实。

    禅景只觉得心塞,觉得他粘在背上热度惊人。

    潺渊抱着禅景,禅景抱着枕头,两个人发丝交融,一齐不知不觉睡着。夜里有点凉,潺渊半醒半睡中将已经滚到另一边的禅景捞回来,丢开枕头,抱的实在又睡过去。

    他都忘记了。

    自从被封进刀中以后,他再也没有入过眠。

    第二日睡得呆毛乱翘的禅景挣扎着爬出来,在被潺渊问到干嘛去时一脸惺忪道:“啊……今天睿哥哥要离都……”

    今日禅睿要离都。

    天才泛白时城门就开了,禅睿孤家寡人没有需要带的,仅仅是一辆轻巧的马车就能动身,连车夫都是雇的。

    禅景拉着他十分舍不得,他就安抚着拍拍他脑袋,笑道:“只是督察城卫,过几日就回来了。”

    “几日是几日?”

    禅睿偏头想了想,笑容中有些苦涩,他温柔道:“答不上来的问题就别为难哥哥了。”

    禅景猫眼担忧,“要不我跟着送一段?就这一辆马车,也没什么侍卫,还是为皇上办事,总让人放心不下。”

    “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起码还是御前的人,不会有人那般胆大包天。不要怕,我会小心行事。”禅睿抬头看了天色,道:“该走了。”

    禅景回头看了看,没见到他长兄的身影。他只能苦恼的抓了抓发,踟蹰道:“睿哥哥……我会常去看看禅睢的……我长兄他……大概只是怕兄弟们都离开,家不像家,所以……”

    额前被禅睿轻弹了一下,禅睿对他笑道:“我知道。我与他只是一时意见不和罢了,说到底还是亲兄弟,没有隔夜仇。你也将回道长身边去,就不要担心这些事情,凡事大小,都有我与你长兄在府里府外撑着。”说罢上了车,掀着帘对他亲和一笑,“回去吧,我走了。”

    禅白衣就这样走了。

    前几日轰轰烈烈的红遍帝都,今日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帝都。圣上没有明下任何旨意,也没有指派侍卫和同随,这让帝都的眼睛们不禁猜测起来。

    莫非禅公子又在御前失了宠?

    难道是先前与宗二爷的事情风口太盛,连圣上也忍无可忍?

    先不提禅白衣往哪里去,安国公那里更是寂静一片,就像根本不知道,山上山下嘴巴紧的像是灌了铅,什么也敲不出来。就是一直流言所在的宗二爷也没有动静,这让人越发猜不透了。

    这事情几天后就被人遗忘了。

    大家像从未听闻过这个人,也从未见过这个人,禅白衣再一次,从帝都消失了。

    *——*——*

    靖国公与安国公不同。

    他是有实质封地的,就在鸣杉城一片,与帝都相隔一千多里,竖起的城墙就像是个小国。他祖父是惠文帝时加封的爵位,当时很风光,世袭到他这一代除了这片不大不小的鸣杉城,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他这个人也平庸的找不到突出。

    当朝国公细数一下七七八八,就连禅家倾野的安国公都没有封地,靖国公怎么就得了圣上的垂青,这也是当年令帝都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不过他们又想他为人胆小怕事,也掀不起什么浪涛就是了。

    至于靖国公究竟是不是真的胆小怕事,这是禅睿如今也说不准的事情。

    禅睿起初身陷后宅的时候,除了禅宗谁也见不到,更勿提当时仰慕的琼桃郡主,名称染病,实则软禁。如果不是父亲的人暗中替他与圣上交线,这些年恐怕圣上真记不起这个人。

    谁会想的到,他已经做了圣上多年的谋士。因为当初他屡屡表白自己只有白衣之心而无为官之情,圣上正好自陈王之后还有一洗国公位列之心,故而按下他在禅府中做了枚暗子。

    他没有哄骗禅景,凡事大小,的的确确是他与禅宗里外支撑,只不过禅宗自己都未料想到本该是安国公处理的暗箱事宜全权在他手里罢了。安国公位高权重之前是兵马重将,交出兵权之后也是禅氏做大,他需要一个嫡系正统的儿子继承爵位维持忠耿,也需要一个庶系出生的儿子埋藏暗处拿捏分寸。

    禅睿一纸动京后是最佳人选。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禅宗执念如此之深,竟敢欺瞒上下强行断他出路。

    都做了家主,还像是幼时的蛮横。

    禅睿不住的笑起来。马车颠簸,他本就久病,没人照料之下应该难受的紧,却笑的温柔缠绵。大抵是自己都未察觉,想到禅宗连咳声都能遏止片刻。

    他去鸣杉城有两件事。

    一是探查靖国公是否藏兵养士蓄意不轨,二是见琼桃。第一件事是他处理鸣杉上奏的税务数目中察觉不对,与他安插在下去的税递全然对不上。第二件事是他……是他不想在那般暧昧隐晦的关系中沉沦困惑,不想让琼桃不明不白的等下去。

    并且禅宗近几年成长飞快,提拔培养的势力假以时日足以替代老派留守,事情处理已经不能再完美的绕过他的耳目。再者他们这样欺瞒着他,禅睿可以料想到他得知时该会多么震怒。禅宗为家主后,这些年一直认为什么事情都在自己拿捏之中,突然知道自己像傻子一样被人蒙蔽双眼,怒气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真可怕啊。

    自从他做了家主以后,能清楚看见他情绪变化和神情浮动的人只有自己,一想到他会突跳的额角和紧抿的唇线禅睿就会胸口锥痛。

    他们血脉相连,同为兄弟。

    他们是兄弟。

    章十八

    真正到鸣杉城的时候已经是初秋,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寒气丝丝微微的钻进骨头缝里,防不胜防的湿冷。

    禅睿一入客栈就起了热,浑身滚烫,咳声不断。他吩咐店小二去抓的药,久病成医,这种风寒他自己都知道该吃些什么。一顿收拾下来却没有早早歇下,而是挑了灯,先给圣上回信,还有给他在鸣杉城中的暗桩们按兵不动的命令。

    等处理完时天已经朦朦亮,他就在桌前眯了小半响。然而这一眯竟然睡了过去,窗未关紧,冷风合着湿雨灌进来,他只觉得浑身冷热不定,却没有醒来,直到门被敲的震天响,才倦意十足的清醒。

    “何人何事?”

    “鸣杉城城卫府的人,昨夜入城时混进了盗匪,凡同一时候的,统统要跟爷们去府里走一趟。快开门,随我们去去就回。”

    禅睿披上了厚长绒衣,打开房门。果见门外有群卫府打扮的带刀人,已经压了不少住客出来。对方见他脸色不佳,又是瘦弱书生的模样,倒也算客气,没上枷锁,领回去了而已。

    路上禅睿又见了几队,押送的人只多不少。他掩着唇咳嗽后,温和的同那先前说话的领头攀谈起来。他语调谦和,用词简明,最重要是神态亲和,讲起话来令人舒爽轻松。他不经意般的道:“城中百姓可曾受惊?”

    “昨夜在城南起了事端,惊扰到了国公,今天咱就来盘查了。”领头说着冲他笑笑,安抚道:“盘查无异后便可无事了,先生倒不必太担心。”

    禅睿告诉他自己是来鸣杉城寻文书先生活的,加上他书卷气重的脸,谁也怀疑不起来。

    他也笑,道:“这倒不打紧,只是辛苦诸位府爷了。可这若是查不出来该如何是好?国公昨夜受惊,难免不快。”

    领头露出苦恼的神情,无奈道:“这也无法,若真捉不到,只得另寻办法。”

    禅睿安慰几句,心下却另有想法。

    他前脚入城,后脚就起了匪盗,这么巧的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难道就是寻常吗?如果此事不是巧合,那此番探查就不容易。他与靖国公见过面,哪怕几年,想必也不会被对方忘记他的长相。他没有圣上明下的官职,也没有可以傍身的圣旨,如果被察觉到后先做掉了,就是禅府也没办法追究,连圣上也没办法怪罪。

    这是除掉来自帝都盘查的好时机,靖国公……禅睿揉着滚烫的额,心下叹气。

    希望只是巧合。

    城卫府下有隶属的牢房,通常是关押死囚重犯。因为处决一事必须上禀帝都,所以一般死囚都会在等待批复时关押在这里。这里是靖国公直属管制,是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牢房禅睿倒是第一次来。

    长道的墙面潮湿,没有通窗,点着的火把照的昏暗不明,越往下越阴冷。他头脑发热的厉害,越往下反倒越热,只是背后和掌心的虚汗预示风寒的虚弱。他往下去时脚步蹒跚了一下,领头虚扶了一把。

    “先生想必是第一次到这种污秽之地来吧?可要当心脚下。”

    “先前只听闻,今是亲眼所见。”禅睿面露苦笑,“府爷们日日守在此处,辛苦辛苦。”

    领头引着他往下去,到了底,阔开的牢房整齐列开,关押的牌匾都标记清晰,谁是重犯谁是死囚一眼可知。

    “这牌匾是府爷们做的吗?我倒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很是清晰明了。”

    “我们也觉得清晰,这是国公嘱咐下来的。”

    两人正说着,一侧有人跑来倾身贴耳在领头身边说些什么,领头眉头一皱,低斥道:“这怎么行?无凭无据,何至人与此?”

    那人手指向上指了指,领头皱眉神色烦闷,只得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他对禅睿叹气道:“此事不宜,只怕还要辛苦先生了。上面得令说此事须关押严察,恐怕须先生在此多待片刻。”

    只怕是不止片刻啊,听靖国公的意思,是宁错杀不误放了。

    禅睿笑着颔首,“无妨,只是要辛苦府爷去多费口舌了。”

    两人客气一番后,他便被送进了左手第三的牢房中。大概是瞧着领头待他客气,守门不怎么呵斥,这牢房也算是关照。虽暗却还有些经年的枯草堆,地面相较干燥。

    禅睿对守门笑了笑,俯身入内。进去后半刻,便是浑身滚烫的他也觉得背后阴凉寒冽,身上的绒衫如同无物。不怪人常道,进了这狱府牢房的,不等问斩就病死打死的居多。

    脑中昏沉,他抬手扶了把额,已经感觉不出是烫手还是同温了。只能靠在阴湿的墙边眯一下回神,浑浑噩噩的思考。

    靖国公想要这样除掉他,时机是好时机,办法不是个聪明的办法。鸣杉城是大余大城,每日来往的人云众多,这一关关了尽半,其他城属都是有居民籍贯在手,核对之下能轻而易举的发觉不对。

    恐怕还有后手。

    这样眯了大约一个时辰,禅睿头疼欲裂。秋天来鸣杉城对他来说不是好时候,秋雨连绵不断,牢房墙壁滴答湿漉,他背后凉湿了一片。

    牢房间起了动静。

    有人已经等待不耐,这捉人入牢好歹要个说法,没有证据起码得录个状纸,至今为止只关人不见录状是什么意思,这不合法理。

    禅睿掩唇开始咳嗽,咳声越来越大,他扶着墙壁站起身,从栏缝中望出去,已经有看守跑过来。他倦容疲惫,哑着嗓子道:“敢问小哥,可有水?”

    “正是忙时,你再等等罢。”看守见他苍白皱眉间也自有清贵,他们这一行察言观色不比那客栈小二差,踌躇着接了句,“再等半个时辰,就能审到这里了。”

    “还有他方在问审?”

    “自然,这么多的人,光是咱这一处也装不下了。”

    果然半个时辰左右后,有人到了他牢前。禅睿靠在阴暗里,捧纸拿笔的人道:“抬头,报名字。”

    禅睿站起身,低声道了句:“乔吉。”

    捧纸的是个年过五询的男人,短须梳理的整齐,他拈着胡子瞥眼看着禅睿,像是在对照手中的画像。

    “哪来的?”

    “白平城。”

    “啧。”那审查卫阴阳怪气道:“跑这么远来咱城混吃混喝,来干什么的?”

    “想寻着文书先生的口活。”

    “你这样恐怕也不成吧。”审查卫对了对画像,摇摇头,毛笔在纸上划了个叉,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无用,无用。”说罢便像后边牢房询问去。

    片刻后禅睿便出了牢房,左右不见先前的领头,便被原路领回去。等他回到客栈,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暗桩回命。

    最上边的那封没有废话,细细道了些近日鸣杉城城卫动向,最后落款潇洒的一行字。

    审查卫,乔吉敬上。

    禅睿靠在椅上,将信一封封烧掉。咳声渐渐平复,他抿了口苦凉的茶。

    笑了。

    章十九

    这样兴师动众的探查最终也只是交了几个小毛贼上去,城卫府的审查卫乔吉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一口咬死没有帝都来的年轻病书生,底下人自然也说没有。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本就让城卫府人心有不满,靖国公就是再心急,也无法亲自探查到底下来。

    禅睿在垂竹帘后沉稳端坐,洁白的腕骨微抬,沏佳味甘的茶便入了口,将温润如玉的气态练的比面容温雅的禅宗更加深入人心。

    案下首的席上俯叩了一人,“昨日委屈公子入狱,实是卑职无能。”

    “乔先生快起,若无先生,何能有我于此安坐?”

    乔吉又叩谢了一番,才挺起上身。短须齐整,赫然是昨日的审查卫。这是安国公在鸣杉城的首位暗桩,已经在此藏埋了数十年,是从城卫府最底层一步步爬上去,一步步得到靖国公深信的人。昨日他手捧的画像正是禅睿,他在巡查之时借用职权将画像稍作修改,虽然依旧是禅睿的轮廓,可对比起来又会觉得并非一人。

    乔吉在他座下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束手于膝上,道:“一月前得知公子要来,卑职便知事干重大,故而一直派人严盯城中动静。公子入城前三日,果见端倪。”

    “先生请说。”

    “靖国公将城郊三里外的护卫军调去了沿途各城,分散成二三十人的队伍,说是入秋防洪,实是藏人躲查。”乔吉口齿清晰,见禅睿神色不变,便安下心来,继续道:“据卑职查证,这支护卫军的人数已经远超陛下限令。”

    “多少人?”

    “两万六千人。”

    禅睿反倒平平淡淡的笑了,“好本事,竟然能瞒的过年巡的监察。”

    只怕不是瞒过去,而是年巡的监察大臣有意上瞒!这其中恐怕收了不少好处,才能睁一眼闭一眼让靖国公有机可趁聚集这么多的兵马。国公一列护卫军人数限定两千,这是翻了几翻,还没有加上城卫府。仅仅是这一点,已经足以押着靖国公回都了。真是不出府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连禅宗都没这么大的心敢这么做,一旦被查出来可是坐死了谋反的理由。

    “此事卑职不敢欺瞒公子一分半点,只是咱们眼下在鸣杉城中的暗桩不宜动手出面,这件事若要告证圣上,还得请家主相助。”

    乔吉说得没错。

    禅睿手里只有暗桩,他能用他们,却不能把他们暴露给圣上。这些人是禅家养出来的信息网,如果被圣上知道,恐怕靖国公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禅家。圣上要他来查,未尝不是没有试探他的意思,此事能借暗桩的消息,却只能用禅宗的人手。

    可这。

    真是……禅睿心下只能苦笑,指尖的茶盏拨了又拨,他思索着是不是该交给父亲。毕竟他离都前一夜的分梨还卡在他喉咙里呢,避开父亲与禅宗联手,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同意。

    乔吉见他沉眉不语,自行脑补了一家斗大戏,以为他与禅宗不和,不便请助,想了想,才斟酌道:“不如派人将此事记叙文书,转与公爷那边,再往家主那边去?”

    心思千回百转,最终禅睿还是放下了茶盏,道:“不必,就这么直送过去。”

    “还有一事须禀报公子。”

    “何事?”

    “靖国公虽有养兵调遣之嫌,却无案头销税之证。此事如要坐实,还需得到税务流动的账簿,卑职无能,在靖国公身边探寻多时,未曾听闻过丝毫风声。”

    禅睿也知此事不是轻易能拿住要害的,其实他这一路也猜测许多,养兵之费到底是从哪里收得支出的,这是在交上去的税案中瞧不出来的。他原先察觉不对,是鸣杉城盐酒大税的流向。但是仅凭一城税收,是无法养起一支精良的军队。

    到底是哪里还有空隙呢?

    “此事不易,先生辛苦许多,家主与父亲势必会纪念心上。”说着禅睿抬手止住乔吉的叩礼,“先生不必着急,此事由我去。”

    必须由他去。

    不知为何,冥冥中他觉得此事探查牵扯非凡。靖国公要养兵,他不敢在上交国库的税收中动大手脚,那必然会另寻门路。可是放眼大余之中,巨贾只有寥寥几个,敢参与此事的,他一定查的出来。

    *——*——*

    回到客栈时天色又晚了。

    禅睿不便再惊动店小二前去拿药,冰凉的茶在喉中压了又压。昨日的风寒还在身上反反复复,他躺在被褥间,虚汗淋漓了里衣。起热时他自己都恍然不觉,还是店小二敲门,对一脸病容的他打了千,将新煎好的药捧进屋内,另送了一床干净棉褥,恭恭敬敬的退下去。

    混沌的禅睿也察觉到几分不寻常,他将药尝了尝,果真是惯用的味道,只不过多添了一二鸣杉城的替药。

    像是他在禅府里用的,又不像是他在禅府里用的。

    大抵是用了药,又捂了汗,他后半夜睡得相较安稳,次日醒来时要好受的多。沐浴后下楼用了清淡的早膳,发觉今日的住客少了近半,但他不动声色,仿若不知。

    可是当他在城卫府外再偶遇不到先前的领头时,便察觉不对。这是他了解动向的暗线,有人断了他的暗线。

    他站在城卫府侧旁的街角上叹口气,心里呼之欲出的名字似乎转转头就能看见。

    可是一辆青油马车停在他身边,驾车的小斯客客气气的请他,禅睿神色如常的上了车。

    马车在街头拥挤的人海车流中并不打眼,兜转了几圈,才迟迟入了一处平凡的宅院。

    禅睿下了车。

    却看见了廊下的琼桃。

    ……是琼桃,不是禅宗。

    琼桃还是多年前的模样,少女的娇俏非但未减,反而因为眉间飒爽更添风姿。她还是俏红的衣裙,连裙角的花纹都是当年禅睿仰慕的模样。

    可是禅睿在细雨中湿了发梢,同她对望许久,也没有找回当年见到这袭俏红的悸动和忐忑。他甚至不经意的想,这样细雨朦胧,那人青衫温雅的这样隔雨望去,只怕会让他动了笔起丹青的冲动。

    多可悲。

    这些年他常以为再见琼桃也是他在深暗宅院的解脱,如今真正站在这里,却只能颓然承认心早已被枷锁栓融,系在强加于他身上的禅宗。

    人生之可悲,竟连情深二字也把握不定。他以为起码是长情初心,现实却打在脸上,冰凉的与着湿寒的秋一样。

    琼桃从廊下走出几步,指尖垂晃下的琼珠叮当相撞。她淋在雨中望着禅睿,看他多年锋芒终成沧桑。

    雨打在脸上,禅睿抬头想长叹一声,最后只微微一笑,轻声道了句。

    “群主,久别经年了。”

    章二十

    两人坐在正堂前的廊下。台阶冰凉,禅睿却难得露出轻松之色。

    琼桃抱着膝,板着手指念着自己给他写了多少的信,“百八十来封吧,都是闺中怨情,还压在我房中榻下,没送出去呢。”

    禅睿看着雨滴滴答答,笑笑,问道:“怎么不送?”

    “心忧你收不到。”琼桃侧头对他抿嘴一笑,“总怕你不声不响的娶了别人,又怕你大大方方告诉我,信到手边犹犹豫豫,一不留神就积了这许多。”

    禅睿偏头轻咳了几声,心中道歉的话转了几翻,最终也只是摇摇头,轻笑道:“还是老样子。”

    “长不大嘛。”琼桃望着檐下摇晃的琼珠,“你也是老样子,疏离还是温柔,叫人捉摸不定。”禅睿没说话,琼桃望着望着,就望出眼泪来,堆积在眼角,她别头,语调还是那么轻松如往。“来了鸣杉城怎么也不告诉我,让我好找呢。”

    禅睿垂眸,“只怕我来的不是时候。”

    “说什么呢。”琼桃张大眼睛,硬是让泪逼回去,她哈哈道:“你什么时候来,不管是为何而来,我都替鸣杉城欢迎。”

    禅睿不想在她这里提及靖国公的任何,只苦笑着递给她一方棉帕。“是我料想不周。”

    琼桃接过那棉帕,小心的握在掌心。“秋日来鸣杉,与你的确不是好时候。秋时连绵湿雨,昨夜的药可还用的对?”

    禅睿颔首,“很好。”

    琼桃便道:“那便好。我父亲也时常惦念你,这些年常常道可惜,说若是当初……也好过禅宗那个混蛋乱来。”

    禅睿心中一刺,却不是因为这个乱来而刺,而是因为禅宗。如今人人都这样想他骂他,他却还是一门心思的不放过他,该说是情深,还是该说是孽缘?

    最后他们絮絮断断的说了许多,大都是琼桃在说,禅睿含笑着听。雨不知何时停了,直到天色昏暗时,禅睿才起身告别。琼桃不便送太远,只能在短短的院路中走的极慢。禅睿也就随她慢慢的走,一直到了院门,已经可以看见青油马车。

    禅睿的袖角被轻拽住,他回首,昏暗中琼桃的眸水光波澜,她拽着他衣袖的手指细微的抖,想说的话千千万万,最后出口了却是一句。

    “你能来,我很开心。”

    眼泪终究还是当着他的面滚下去,从她妆容精致的脸颊滑下去,打在禅睿的袖衫上,湿暗了点滴。禅睿拍了拍她的发顶,像当年劝她离去时的温柔,却依旧带着无奈。

    那一次是身不能自主的无可奈何,这一次还是身不能自主的无可奈何。

    他低低的说着抱歉,抱歉,抱歉。

    琼桃拼命摇着头,呜咽着说不怪你,从来都不怪你。

    可是不怪他怪谁呢。

    是他没把持住心。

    晚上禅睿没有睡。

    帝都的回复到了,圣上仅仅回了个知道了,看来意思是要他监察到确切证据。说得很简单,却也冷酷的很明白。

    又是一夜熬天明,咳声夹杂的断续,禅睿从繁杂真假的线索中拼接摸索,终于找到了重头。他没办法靠近靖国公身边取得账簿证据,却能另寻源头,在商贾往来中探得蛛丝马迹。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查不到的痕迹。

    禅睿在乔吉送来的鸣杉城来往巨贾中写下了几个人的名字在纸上,其中赵朝明这个名字让他沉思许久。原因无他,而是这个赵朝明,似乎有所过耳闻。

    奇怪的是,有所耳闻却无印象。

    出于谨慎,他在此人名下重重划了几道。

    *——*——*

    赵朝明在鸣杉城有几处大宅,但都不显贵,唯独有一家歌妓台开在鸣杉城中心街段。规模大,花样多,人脉广。听闻高至靖国公,下到寻常人,只要有钱都愿来此逍遥一番。

    赵朝明与靖国公听说除了生意没什么私交。

    然而这仅仅是听说。

    暖阁里有娇软的美人在灰色绒毯上跪着为贵人揉捏足底,那纤纤玉指看着就令人亢奋,更勿提那跪姿和神态。

    可惜今夜的贵人不好这口。

    只喜欢白衣书卷气的少年人。

    赵朝明坐在下首,怀里是芙蓉面,手里是千金酿。他年近三十左右,正在仰头哈哈大笑着,语调轻松。“公爷实在谨慎,竟对一个手不能提的病书生如此忌惮,倒是让人看了笑话去。”

    靖国公已经近六十了,不是大腹便便,反而是个道貌岸然的卫夫子模样。他捏了捏跪趴在胸口少年人的肩骨,浑然不在意嘲笑,哼声道:“你未见过禅睿,所以不知他的厉害。比起禅宗那猛冲猛打的傻小子,禅睿要更难对付些。”

    “再怎么厉害也不如安国公。”赵朝明押了口酒,“如今想收手也不可能了。况且公爷想一想,当年安国公有多厉害,手中的兵马都是真正打过仗的悍将,如今不也是被陛下逼退到了寺庙里面窝着了吗?如果不是他这几个儿子还有几分能耐,禅家指不定已经到了何等任人宰割的地步,这刀可是一直悬在脑袋上的。”

    靖国公自然明白,他看着怀里少年的脸,却越发怕起来。旁人不知,当年禅睿扳倒陈王的时候他可是站的最近,陈王先前有多受盛宠,最后家眷就死的有多绝。禅白衣禅白衣,就是因为能不着官服,不凭官位,不借官威,所以这白衣二字才更让人惶恐。况且圣上都这么多年不提禅白衣了,可是如今一提就是帝都色变,他往自己这里来了,靖国公怎能不慌?

    就怕禅睿是奉圣下之意来的!

    “公爷当初不是还想招他做郡驸吗?”赵朝明笑道:“这不正是个好时机。他在帝都失宠,又因与禅宗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被赶出禅家,就像落水狗,公爷此刻给他个群主,他恐怕感恩戴德还来不及。”

    “只怕谁感恩戴德还不一定。”靖国公推开怀中少年,“当年我也是看中他如此才华才起了收为郡驸的心思。”说到这他有些讪讪不甘,“谁知禅宗硬是横插一手,连分毫情面都不留。我当以为他们真是兄弟情深,谁想禅宗后来竟有那般不轨的图谋。”

    他差点到手的肉被禅宗吃掉了,这么些年可没少背地里把禅宗骂的狗血淋头。

    赵朝明心下冷笑,心道你那点腌臜心思还能瞒的过禅宗的眼?吃不到的酸味可存了许多年呢,只怕这次被圣上察觉到不对也有禅宗暗中使的一番力。人家当初没拿下,如今可是攒足劲要弄死你。他面上也不好显露,只皮笑肉不笑道:“虽然这禅睿也不算什么东西,但这次公爷可得把持住,万一最后真出了什么乱子,再惹怒了禅宗真动起手,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靖国公连连点头,可赵朝明瞧着不像是听进去了多少。过后找了几个人,暗自吩咐一番,又给靖国公送了好些干净的好苗子,想先断了他的心思。

    这个禅睿可以杀,却绝不能让靖国公碰。因为杀了他还可以毁尸灭迹抹个干净,但是如果靖国公碰了他就不一定,一旦被他咬住了什么死穴连带着自己也会丧命。

    赵朝明知道靖国公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但他只能借靖国公的力。等到事情完备后,再踢开也不迟。

    比起禅宗禅睿,他更惧怕安国公。只要安国公还在古刹里不出来,他就没什么值得日夜惶恐的。

    只要安国公不出来。

    章二十一

    “此处便是赵朝明的歌妓台。”

    马车里,乔吉掀开车帘一角,给禅睿看。禅睿颔首,“气势倒不错。”

    “靖国公是此处常客,外城贵胄们往来时,也常在此玩一玩。”乔吉放下帘子,道:“公子也要进去?”

    禅睿今日一身纨绔的打扮,暗朱绸袍规圆领,暗纹金光流转,三指宽的玉带紧束腰间,脚下登着皂底厚靴,向来插木簪的发拢系玉冠。通身金玉贵气,连腰间别着的扇子都是沉木绸纸的。除了面容苍白些,眉间书卷温柔的气质也与这身打扮不符。

    乔吉捏着胡子忍了一路,“恕卑职斗胆,公子这气质倒真不像是个纨绔。”

    禅睿轻笑,“我倒也这么觉得,只是除此之外寻不到好由头。等下我尽力浪荡些便是,有疏漏之处,还得靠先生帮衬。”

    两人下了马车,乔吉神色陡然一变。双手一负,胡子仰的高翘,目光也刻薄刁钻起来。禅睿看着暗叹,已经有人赶忙前来迎乔吉。禅睿想了想,从腰间将扇子拿在手上,适当那么一开,眉间的书卷温柔尽变倨傲。

    这迎客妈妈显然不敢怠慢乔吉,见禅睿一身贵气,也不敢疏慢。笑靥如花往里迎着,口中哎呀呀的热情道:“今儿什么风啊,可把咱们乔大人给吹来了。快快快,把三楼贵间给乔大人腾出来。大人您这边请,诶,留心脚下。”她媚眼一转,扶着乔吉道:“这位爷又是哪位大人?瞧这面生,可这气度了不得呢。”

    乔吉抬步往楼上走,任由她扶着,“这是咱家大公子,你只管上干净年轻的小丫头来,给我留心伺候着。”

    禅睿的扇子敲打掌心,他眉眼飞扬时自有一番味道,那眼角扫过来往窥看他的姑娘,唇边一延,不正经却又温柔的紧,直叫一众人脸红。

    三楼垂珠帘隔开的人影婆娑,有人高居首位,目光自从禅睿进来就紧跟着不放,见他那一眼一笑,先是晃了自己怦怦跳的心,后又恼了起来。

    在府里可没见过他这么对自己笑过,一出来尽学坏。

    一边颤颤栗栗伺候的美人见这位爷掌间的茶杯都啪裂了,抖擞着跪在一边不敢再不要命的往上凑。

    禅睿不觉,到了三楼,才知道这贵间其实是用珠玉帘子隔出来的。软榻茶案样样俱全,让贵客们舒舒服服的在这里享受美人的伺候的同时,也能看见居中明台上的美色。

    他入座时觉得隔壁静得出奇,看了一眼却珠影层层看不清楚,只能见美人的纱绸衣裙拖延在地毯上。他赶忙转开了眼,心以为这是人家脱干净的结果。

    入座后没几瞬,姑娘就来了。

    乔吉身边就留了两个,看样子是他每次来都带着的。给禅睿送的是四个小姑娘,还真是小姑娘。各个眉眼标致,肤白清秀。

    咳。

    难不成乔吉觉得他好这款?

    不过今日来做纨绔,好歹要有个样子,指不定哪里的眼睛就正盯着呢。禅睿扇子一合,抬在其中一个下颔,道:“给爷倒茶。”

    一直寂静的隔壁啪的一声碎了茶杯。

    那姑娘立刻柔柔的靠上来,为他沏茶。茶要得是当场沏,这里的姑娘各个都是严加□□出来的,沏茶在帝都是贵女名淑的脸面,在这里她们一样沏的有模有样。另外两个给他热菜捏腿,还剩一个湿了软帕,跪在一侧为他净手。这姑娘见他手指纤长整洁,更是白皙无暇,嘴甜道:“公子这手想必是惯会舞墨的,怎的如此好看。”

    禅睿掀唇笑笑,有几分坏意。“爷还有更厉害的,你等下尽管看着。”

    隔壁才收拾出去的碎茶碴还没送远,又听啪的一声清脆。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正戏才启了幕。中间明台上升了琉彩玻璃灯,歌妓演时就开始了。

    贵间中就暗下去了,昏暗中可以更清楚的看到明台上的歌妓,也可以更方便在贵间中做些有辱斯文的事情。并且贵间前都有个卷起的竹帘,贵客若是不喜被人瞧见,只要拉下竹帘,贵间就变成了独立隔间。

    这种贴心程度在帝都都是少见。禅睿靠在软榻的枕席上,姑娘素白的手顺着他的领口游走。昏暗中他眉头微蹙,却没有开口制止。

    几盏茶的功夫后,有人掀帘悄无声息的进来,贴在乔吉耳边低语。乔吉颔首,看了眼禅睿,低声道:“公子,他们来了。”

    这个他们正是昨夜禅睿名单上的人,为首的正是赵朝明。禅睿知道他这是要出去细细打探一番,便轻轻点了头,只抿着茶,没说什么。乔吉迅速退了出去,出去时顺道带走了那两个姑娘,剩下四个绕的禅睿眼花,也退了三个出去。

    最后留下的越发小心着伺候,以为这位年轻的爷眼界高,留下她是她的福气。正想着,这爷就握住了她放在他领口的手,拉回在膝上。

    “多大了?”

    “回爷的话,十六了。”

    禅睿眉梢一扬,“鸣杉人?”

    “周边镇里来的。”白净的面上一红,“粗野乡人,让爷见笑了。”话还未落,微凉的手指便滑过她鼻尖,只听禅睿笑道:“生的不像是山野,反倒有几分清白秀气。不必介怀,爷不在乎。”

    她登时软了骨一般的靠在禅睿腿边,脸颊轻轻蹭在他膝头,就这样抬脸上望,眼含波光春情,道:“爷真是好人……”

    禅睿手指没离开她的脸颊,奖励一般的滑动在她下颔。明台上的琉璃灯光模糊的打在他眉眼上,生了些蛊惑。他道:“可怜见,竟这般让人怜惜。在台里可受了苦?不怕,爷来给你撑腰。”

    姑娘的手轻轻向上,在他腹间打着旋,见他只唇边延笑并不制止,便放了心。“爷疼我……哪里有受苦……都是镇村老爷们送来孝敬主子的……这才得了幸能伺候爷。”

    “镇村老爷?”禅睿伸手将她揽上软榻,扯了竹帘,贵间里顿时更暗了。他凑在姑娘耳边轻轻道:“全部都是送来的么?你主子好艳福。”

    姑娘裙外罩着的挂衫簌簌的往下掉,声音都娇柔了几分,有些娇嗔道:“最后不也是送给爷的吗……”往袍角里去的手突然被按住,她怔愣的抬头,看见禅睿突然停止的动作。

    “下去吧。”禅睿像是突然没有兴致,眉间端傲道:“本以为是干净懂事的,不想竟是送到别人嘴里的。爷从来不兴别人的东西,你下去吧。”

    姑娘大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还想说几句什么。禅睿指尖虚点在她唇前,面容有些冷凝。姑娘一抖,匆匆理好衣物,躬身退出去。

    禅睿倏地咳嗽起来,连灌了几口茶水才压下去,在这闷热的贵间里,他背后早就湿了一片。明台上的歌舞声咿咿呀呀,他在暗中端着茶杯沉思。

    周边镇村的地主大商送女孩给赵朝明干什么?赵朝明缺这些姑娘吗?显然不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们必须得送姑娘?

    除非。

    除非是在钱财上送不起的时候!

    禅睿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靖国公的军费重支是从哪里得到的。赵朝明,原来是这个赵朝明,好一个赵朝明,竟会借此来大肆揽财!

    他这笑还没及眼,珠帘一阵剧烈掀动,没等他从软榻上回头,已经有人从后一把拉住他的肩头,板过身按在了绸褥上。

    黑暗中的手掌滚烫,扶正他的脸,紧迫的压下去,近到咫尺时才冷嗤一声。

    “好大的胆。”

    熟悉的声音让禅睿一惊。

    章二十二

    禅睿被他压的紧,抿着唇不讲话。

    禅宗目光顺着他瓷白的脖颈往下看,看见金玉贵气的锦袍,又回到他脸上。两个人都唇线紧抿,眉头紧皱。

    “一身铜臭味。”禅宗抬臂压在他头顶,撑着上身笼罩着俯瞰他,“玩的愉快吗?”

    “……愉快。”

    拉长的哦就摩挲在唇边,禅宗湿热的唇蹭压在他唇齿间,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几乎要禅睿喘不过气。禅宗越吻越猖獗,将他严实的压近绸褥间,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禅睿被吻的呼吸不畅,整个人都像是要被禅宗掠夺走了一般,滚烫的令人将要融化。直到他呛咳起来,禅宗才松了空隙,这个空隙间他们喘息相互可闻,气息相互交融,他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的别开脸,“坐直了说话。”

    禅宗只低嗯了一声。猛然翻过身,将禅睿翻到自己腰跨上,手按压在他后腰上,道:“说。”

    说什么?

    不是该他问询问他才对吗?

    “你跑到鸣杉城里来做什么。”禅睿俯按在他胸口,被他按在不正经的位置上也不敢乱动。

    禅宗鼻音有些重,这让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他目光肃穆的盯在他脸上,反问道:“你去见过琼桃了是吗?”见禅睿沉默下去,便拉住了他的领口,迫使他弯了腰靠近自己面前,道:“真想咬死你。”

    “不论我如何,都是有命在身。你跑来鸣杉城做什么?向父亲挑衅吗。”

    禅宗先是皱眉,温雅的脸上出现恼色,就在禅睿以为他要说些刺人的话时,他却微抬了上身,亲了亲他的额。

    ……明明做过更过分的,然而这轻微的一下,却让禅睿腾的红了颊面。他局促的挣扎道:“你……你做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

    禅宗眼神像是张网,将他紧紧束缚包裹在其中。“不是小孩子了,那和父亲一起逗弄我,开心吗?”不等他回答,禅宗先薄讽的笑笑,“难怪他每每稳如泰山,原来是早就拿了我的死穴,等着看我蹦跳如蚱蜢。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事情一直瞒着我,是把我也当成小孩子对吧。”说着恨铁不成钢般的按下他,扒开他领口就咬在他锁骨。“一直上你的小孩子么?”

    禅睿连着耳朵都要烧起来了,他皱眉轻拍在禅宗颊边,吃痛道:“又不是狼犬,咬什么。”音还没落,人已经被禅宗用力的抱紧在胸口,紧紧的,紧紧的臂膀十分结实。

    “就算你见到了琼桃,她还挂心在你身上,我也不会容出半点给她去,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圣上和父亲谁都抢不走你,我会一直抱下去,直到死了的那天都不会松手。”

    “又说什么蠢话。”禅睿趴在他胸口,眉眼低垂,“你怎么又讲这样的话。”

    “蠢一辈子也会说下去。”禅宗蹭了蹭他的发,“禅睿,你去哪儿我都能捉到你。这个世间的人都在窥探你,每一日我都在提心吊胆,你没给过我一句承诺,我也宁可被恨完余生。不会放手的。”

    禅睿叹息,“执迷不悟。”

    禅宗闭上眼,“我不会认输。”

    明台上的舞妓很得人心,在鼓乐中还有掌声在响。竹帘外的世界仿佛渐渐远离,他们交颈相依,呼吸相亲。黑暗中的禅睿还有依稀的药香,呼吸喷洒间让禅宗逐渐迷了心神。

    绸褥的凹陷加深了几分,禅宗低头在他额间细密的向下吻,轻薄柔软的唇滑动在他鼻梁和鼻尖。按在他后腰的手掌微微用力,想要亲近他的欲望一触即发。禅宗触碰到他湿漉漉的后背,俯脸在他颈边,将他细微的湿汗舔的干净。

    “这里的秋令人不舒服。”禅宗闻着他的药香,“睡一觉吧。”

    禅睿微偏着头,颈边瓷白的肤被他攻陷占据,隐忍的呼吸错乱。禅宗额抵在他额间,道:“这么轻易就能推倒,爷是真的很不放心。”想起了他先前对姑娘说得话,禅宗低声重复着:“不怕,爷给你撑腰。”然而当真撑起了他的腰。

    软榻一晃,让珠帘也轻微的摇晃几分。片刻后,禅睿极轻极轻的一声抽泣,喘息低不可闻,最后都被禅宗吞进了自己这里,吃了个干净。

    乔吉回来的不是时候。他见贵间黑了帘,心道公子也是年轻人,来此地动动情要个姑娘也是人之常理,便知趣的退到另一处贵间,没去打扰。

    谁知这一退,直到黄昏后才见到了公子。

    禅睿脸色要比早上红润了许多,大抵是这一觉睡的踏实,精神也要好上许多。就是换了身锦袍,改成了立领紧扣,挡了个严严实实。

    “让先生久等了。”说此话时神情虽平淡未变,目光却细微的游离几分,多少有些汗颜。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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