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禁城之贺泽+达鲁非 > 禁城之贺泽+达鲁非
错误举报

正文 第30节

    禁城之贺泽+达鲁非 作者:杀欲

    第30节

    迪唯暗暗咒骂了一声,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枪,随着部下一起迈开了步子。

    俊流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谨慎地靠拢过去,走到奄奄一息的齐洛身边,他不忍再仔细看他,只是蹲下身去,拖住他的胳膊,将这个浑身浴血的青年慢慢扛起来驮到背上。

    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一秒都没有离开过迪唯,他鼓起勇气和对方恶狠狠的幽绿眸子对视,生怕这个蛇蝎心肠的魔鬼再生出什么异端。在这命悬一线的关头,他再也经不起任何闪失了。

    确定背稳伤者以后,他深吸了口气站起来,胸腔传来的阵阵剧痛憋得他红了脸,冷汗细密地冒了一额头,他差点咬碎了牙,才没显露任何表情,等到最艰难的一口气缓过来之后,他很快迈出步子,向后退去。

    在踢到丢在脚下的一把枪时,俊流垂下眼帘瞟了一眼,原本想弯腰去捡,可无奈已经空不出手,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这一下去可能就站不起来了。所以他只是略做停顿,便利落地跨了过去。

    “呵呵,”迪唯的笑尖声尖气地传了过来,“狡猾的野猫崽子,小心眼耍得不错,可你以为跑了我这一关就万事大吉了?现在墨纪拉已被军队围堵得严丝合缝,连一只老鼠都跑不出去!你马上就会被成千上万的士兵当成靶子猎杀了!”

    “把齐洛给我,他还有活路,你带着他走,只能是死路一条。”

    俊流远远望着他,眉目分明,神色坦然,两人身躯相触的一片温热驱散了他心头的战栗,他轻笑着回答:“那就让他和我死在一起吧。”

    斑点意识到时间紧迫,忍不住小声提醒他,“黑猫,你看到那边天花板上的通风口了吗,我们已经在那绑好了绳索,你走悬梯上去,钻过通风口就能去到隔壁几个厂房。我们刚刚就是这样过来的。”

    “那你呢?”

    斑点的视线停留在麻古近在咫尺的侧脸上,摇了摇头,“我没必要走,我想要算账的人都在这儿……”

    毫无预兆的,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浪掀翻在地。俊流下意识护住头部,眼角的余光只瞟到一枚梭形暗影破窗而入,拖着一线火舌打了个对穿,触到对面的墙壁便立刻引发了大爆炸。

    凭经验他知道那是一枚火箭弹——一定是外面的军队迫不及待,开始强攻了!

    耳朵给炸得一时失聪,鼓膜只感受到一浪接一浪爆炸声产生的压强,惊天动地的奔涌过来,顶得他七窍发痛。他在混乱的气流撞击中头晕眼花,几乎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只得拼命挣扎着,一只手极力撑着身体爬起来,一只手便去拽甩在一旁的齐洛。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抬头望去,原来是爆炸引燃了四处泼洒的柴油,火焰沿着油迹急速肆虐,一口气便烧到了那几个人的身上。迪唯全身燃成了一个人肉火把,身上的脂肪烧得噼里啪啦,火星四溅,他挥舞着双臂,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扑倒在地,边叫边疯狂打滚。而旁边几个幸免于难的下属,正赶紧提了墙角的几袋沙土原料,冲上去手忙脚乱往他身上倒。

    “杀……杀了他们!!”迪唯扑打在沙子里,发狂地大吼着,他血肉翻飞的脸扭曲起来,声音嘶哑得像厉鬼一样,“别管我!去杀了他们!!我要他们的命!!快啊!!”

    一些监察官们听命捡起了扔在地上的手枪,直起身来便朝犯人们接连扣动扳机,立刻有几个中弹的倒霉鬼从悬梯上翻了下来,落在沸腾的火海中。

    俊流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蛮力,迅速把齐洛拉起来背上,在枪林弹雨之中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命。

    他看准了路线,边跑边躲,几下就掠过七零八落的桌椅,冲上了悬梯,马不停蹄地往通风口的方向移动,沿路掠过了不少还在往下投掷汽油弹的犯人,为他提供了必要的掩护。

    火光越发壮大,天花板上烧焦的残屑不断往下掉落。麻古在冲击造成的短暂神志不清后,终于恢复了理智,他用力推开倒在身上的一台压模机器,擦了一把被桌角磕破的额头。当他的眼睛捕捉到近在咫尺的一把枪时,立刻翻身而起,扑过去捡了起来。接着麻古四下一看,刚好看到倒在一旁,正呻吟着想要起身的斑点,他赶紧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顺势踩住他拿刀子的右手,扬起枪托,迅猛地击打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在令人心悸的钝响过后,斑点浑身脱力地昏了过去。

    收拾了碍事的人之后,麻古焦急地抬起头搜寻起来,当他终于透过层层烟幕找到俊流身影的时候,对方正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犯人托起来,奋力攀上了绳子往通风口里钻。

    钻进通风口后,他抓住齐洛的胳膊,拼命将其拉了上去。麻古眼看着他俩的身影没入天花板,他握紧了手里的枪,把心一横,拔腿就追了上去。

    他一鼓作气往悬梯上跑,一边不断扣动扳机,沿途射杀那些碍手碍脚的犯人,再将他们推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他下手利落狠绝,因此速度很快,扎眼之间就冲到了通风口下,纵身一跃就抓住绳子,紧跟着俊流后面钻进去了。

    狭窄的铝合金通风管道里全被蹭上了血,湿滑不堪,腥味扑鼻。麻古像一条搁浅的鱼般奋力摆动四肢,勉强趴着爬了一段,便顺着血迹从一个拐弯的出口出去了,进到了另一个邻近厂房里。这里也不比刚才那处幸运,早就被胡乱打进来的几个火箭弹炸了个一塌糊涂,屋顶和墙面坍塌了一半,四处升腾着残火黑烟,火辣的热浪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刚刚从通风口跳下来,他便看到了正亦步亦趋走在前面悬梯上的俊流,伤者的血顺着他的腿往下流,每一步都在地面上印上一个湿漉漉的血脚印。

    麻古立刻举起枪对准他的背影,大喝一声,“站住!”

    俊流闻声停了下来,慢慢转身面对他,双目在满脸污黑血印中炯炯发光,亮如寒星。

    麻古这才有余裕扫视了一下整个厂房,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后,他急冲冲地走了上去,停在了俊流面前,然后他放下枪,一把拖过了对方的手。

    “你忘了这个。”他说着把手伸进自己上衣口袋里掏了掏,抓出了一个软塌塌,滑溜溜的东西,放到了俊流的掌心里。

    俊流低头一看,那是一颗人类的完整眼球,牵丝连筋的,新鲜得还带着热气。

    “典狱长的钥匙,你要用这个开门的吧?”他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我打死他以后,赶紧摸黑抠下来的。”

    俊流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合拢掌心,把东西轻轻放进了口袋里去。

    这时,麻古突然又上前了半步,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搂进怀里紧贴了胸口,心有余悸地深呼吸了几下,整个人沉浸在迟来的激动之中,脑子却混乱得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起刚刚迪唯用枪指着俊流的一瞬间,自己差点就绷不住,开枪宰了那只残忍的老狐狸,哪怕下一秒就被他的部下乱枪打死。

    两人沉默着,滚滚而来的烟火淹没他们单薄的身影,一阵阵燎过他们的脸颊,燥得口鼻干涩难耐,而紧挨着的脸更是热得发烫。

    “一个人能行吗?”他低声问。

    俊流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无声地又点了点头。

    “你这个不要命的,自己保重。”麻古说完便放开了他,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他伤痕累累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外面见。”俊流轻声说,抬起眼帘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义无反顾地迈开了步子。

    麻古不敢久留,随即往后退去,退到尽头后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记住在哪里找我。”

    第79章 以弱凌强

    麻古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当他回到第一个厂房里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了。监&039;察官们接连击毙了暴动的犯人,正用灭火器压制大火,目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粉尘。

    在外部军队的猛烈炮火攻击下,厂房已是千疮百孔,随时都会倾覆,加上几个烧伤的重伤员已经出现了休克的症状,剩下的几名监察官立刻申请了安全局的支援,局里特许两辆防弹越野车和三辆救护车,直接闯进墨纪拉来接应他们,好赶在军队开始第二轮突击前撤出。

    麻古定了定心神,走近正在原地待命的监察官队伍里,看到直挺挺躺在地上的迪唯,他全身烧伤,衣服连着皮肤板结成焦黑一片,手脚僵直,只偶尔轻微地抽搐一下,脸已经血肉模糊得看不出原来的面目。眼睑光秃秃的,那双绿幽幽的眸子此刻充满了血丝,直愣愣地瞪着他,看得他一阵反胃。

    “大鬼先生,”站在旁边的副官叫住了他,毫不客气地伸手缴走了他的枪——那里面其实已经没子弹了。接着他用程式化的口吻说,“监察长有交代,请你跟我们一起去外层区,他很感谢你的帮助,希望我们的合作还会继续下去。”

    “好。”麻古面无表情地应承了,不禁在心底默默感叹一句,“太好了。”

    安全局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车队便拉着尖锐警报急刹在了门口,在随行军&039;队的保护下,救护车上风风火火下来了一支医疗队伍,抬着几个担架便冲了进来。

    外面的夜幕中硝烟弥漫,火光就像急速穿越烟海的游鱼,闪烁着它们的金色鳞甲,伴随着成片此起彼伏的枪炮声,俨然如同深陷战场。在以最快的速度做好第一时间急救后,伤员被抬上了担架,一个接着一个往救护车上送。

    麻古站在仓库厚重的铁门边,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流,正想抬腿尾随他们上车,他便全身一紧,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对方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使了死力气往后拖,几下便将他拖到了转角的隐蔽处,按在了墙上。

    “你休想逃掉。”斑点喘着粗气怒目而视,将刀子抵在对方的咽喉上,压低声音说,“你背着我们团里所有成员的人命债,我答应过大家,在你赎罪之前绝不会放你走!”

    麻古咳嗽了几声,索性也不挣扎,反而大大方方仰起头露出脖子,轻描淡写地说,“想杀就杀吧,我不会认错。”

    “你!”斑点气结,眼泪都快迸出来了。他发现自己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是个无助的小男孩,势单力薄,根本没办法迫使这个六亲不认的混蛋承认自己的罪行,只能一遍遍重复那些苍白的控诉,“你他妈还是人吗?!布谷死了我们也很难过,可你为了那个女人就不顾兄弟的死活吗?我们对你忠心耿耿,结果不明不白就被你卖了,我好朋友死了,大家都死了,你看都不看一眼,连一句交代都没有!我不接受!”

    “如果杀了我就能让你满意的话,你也不会拖到今天才动手吧?”麻古一把抓着他的额发,将他悲痛欲绝的脸扬起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就算我现在跟你说对不起,又能怎样?他们就会复活吗?!就会原谅我吗?!别他妈搞笑了!”

    说完,他手上猛地一用力,拽着斑点的耳朵就把他的脑袋拖了过来,两人的身体顿时紧贴在了一起,那刀尖不慎嵌进了皮肤,一阵冰凉的刺痛之后,脖子上便渗出了一线滚热的血液。

    他吸了口气,低头凑到斑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随着他嘴唇的翕动,对方的表情渐渐变了。

    “这……这是真的?”听完之后,斑点仓惶地抬起头,重新审视了一下这张陌生的脸,心里顿时百味陈杂。

    麻古咽下一口带了血味的唾沫,苦笑着说,“一报还一报,这世道谁能逃得出去呢?其实你的痛苦,我早就已经感同身受了,只不过一直瞒着你罢了。”

    眼看着他在震惊之余,放松了抵住自己脖子的那把刀,麻古未动声色,趁斑点一时失神,他突然一把抱紧了他,胳膊紧勒住对方的腰,同时抓住他的手腕拧转过去,借着全身力量朝前一顶,刀子便结结实实没入了对方的胸膛。

    “呃……!”斑点猝不及防,只觉心脏一凉,全身跟着剧烈震颤了一下,动作停滞了两三秒后,他张嘴便喷出满口鲜血,怔怔地望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刀柄,渐渐佝偻起背,蜷缩下去。

    麻古稳稳地扶住他,把他身体的重量担在自己的肩膀上,使他不至于倒地。接着他抬起手,怜爱地抚摸了一下斑点的脑袋,看着他涣散的瞳孔轻声说:“这几年……谢谢你陪着我,已经够了,你尽力了。现在安心地走吧,去和他们团聚,别挡我的路。黑市的杂碎也好,踩着他们尸体上位的监察官也好,老子自会去讨债。不给大家一个像样的交代,我是不会腆着脸来见你们的。”

    也许是听清了他的话,斑点的手收紧了,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他的脸沉重地枕着男人的臂膀,眼里倒映着他脖子上那双模糊的飞鸟,全身已不听使唤,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牵动起嘴角。

    “这……这可是你说的,”他哽咽着闭上了眼睛,“老大。”

    怀里的人没动静了好一会,麻&039;古才松开手,任他颓然滑到地上。他轻轻踩住他的肩膀,拔下了插在他胸口上的匕首,在袖子上擦干净血后便收在了皮带里。接着他又多看了斑点几眼,脱下了自己单薄的外套,温柔地覆盖住对方的脸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发动的车队跑去。

    夹层区西南部的战役,持续了不到一百个小时便尘埃落定了,隶属政府军的四个军事基地全部陷落,伴随着十几个轻重工厂厂区、七十万劳动力和和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悉数落入了黑市革命军之手。

    仗着士气高昂,黑市的军队在夹层区驻扎稳固,补给了弹药粮草后,连一天的休整都没有做,就立刻出动兵力,反扑回中心区,向墨纪拉方向进攻。

    被困在中心区的政府军受到两面夹击,自知无路可退,只得抵死做困兽之斗,一时之间竟硬抗住了两侧部队的猛烈火力,迫使对方一天一夜没能推进分毫。

    在这一天一夜中,他们泄愤般将墨纪拉封锁起来蹂躏成了废墟,杀光了里面所有活物,将建筑物无差别地夷为平地,当真是连老鼠苍蝇都没放过,可这地毯式的扫荡过后,却怎么都没有找到他们的目标——上官俊流的尸体。

    驻守在这里的指挥官焦头烂额,根本不相信有人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掉,认为目标很有可能已经被炮火炸碎,或是烧得面目全非了,可介于上头的大人物一再强调必须死要见尸,他们不得不调出兵力往附近区域撒网搜查。又因时间紧迫,士兵们手段残暴,毁坏了一切可疑的住家,虐&039;杀了不少无辜的平民,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中心区的居民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政府军的行为激起了强烈反抗,越来越多拥有武器的平民们配合黑市开始反击,迫使军队不敢再往腹地深入了。前方的城市越到深处,布局便越是无章可循,随意搭建的建筑物遮天蔽日,鳞次栉比,大大小小的街道蜿蜒虬结得就像迷宫一般,再加上长年缺少监视器的存在,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他们认知之外的鬼城——到处都是适合放冷枪的死角和防不胜防的陷阱,不断有士兵在一个个凶险的转角处丧命,就连呆在他们自己的驻扎区之内,半夜都会遭到不明武装力量的偷袭。

    黑市就这样凭借着主场优势,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兵力,和政&039;府军干起了游击巷战来,牢牢守住了阿尔戈斯塔下的禁区要塞。

    又过了两天,留守在中心区的政府军终于疲于应战,节节溃败,死伤近半了。

    远在水晶城的雷枢开始坐不住了,眼看着自己在中心区的部&039;队就要全军覆没,他却还必须坚持按捺着外层区的兵力不动,以防被趁虚而入。

    外层区的军区参谋长提议使用远程大杀伤力武器对中心区做无差别攻击,他考虑良久,还是忍痛否决了,原因仍然是怕引火烧身。中心区的人口密度极大,他虽然不在乎杀掉多少蝼蚁,可一旦造成大量平民死亡,引发战争委员会制裁的话,悖都的侵&039;略意图没准就被美化成主持正义,从而得以堂而皇之地发兵入侵了。

    而且,黑市那边的武器装备情况也还云山雾罩,哪敢轻举妄动?对方连va战斗机都能搞到手,怎么就不可能暗藏几枚导弹呢?到时候真的对轰起来,他竭力想要阻止的内战就会全面爆发,自己现在吃的亏,不就是小看了这帮草寇?

    于是,在痛苦万分的权衡后,雷枢终于下令暂时放弃中心区,余下的部队集中火力突围,走稳妥的通道撤退,由夹层区的余部进行接应。

    趁着夜色浓郁,当最后一批政府军丢盔弃甲,边打边逃地溜走后,代表黑市的月蚀旗插上了墨纪拉的制高点。前后共计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丘堡黑市以牺牲一座监狱为代价,不但从中心区完全肃清了政府的势力,还占领了夹层区三分之一的领土,形成了和外层区分庭抗礼的局面。

    达鲁非内乱的新闻原本就足以占据各大媒体的头条,而开局又是叛&039;乱者以弱凌强的大胜,立刻便引发了世界范围内的轰动。

    彦凉按了好几次都打不燃火,恼烦地一扬手,打火机远远飞出去,摔在前方的废墟里,弹了两下便不见踪影。

    接着他走到几步开外,找到断壁背风处一堆残火,拨出两个火星把烟点燃了。

    他猛抽了几口烟,多少解了点乏,接着便直起身,脚踩着一处折断的水泥墩子,站在不会被硝烟呛到的上风处,望着远近各处穿梭在废墟里的士兵们发呆,他们戴着遮了半张脸的口罩,面无表情地进行着战场的清理工作,把形状各异的尸块集中起来消毒埋葬。

    当然,这低级工作轮不到彦凉。刚刚跟着佣兵团进入达鲁非的时候,他混在一帮杂牌军中,不屑于显摆自己的履历,黑市也只当他是个流亡来的贺泽空军机师,被买来当武器使的,所以呼来喝去也并没有多少在意。可战斗打响之日便是烈火见真金,他第一回升空就出尽风头,一架单薄的va战斗机被他开出了漫天的眼花缭乱,他人打仗都逃不过灰头土脸的狼狈像,他却大肆炫耀着华丽的羽翼,这样张狂的风格放在哪里都是太惹眼,把达鲁非空军的精英们生生比成了一窝乱哄哄的鸡崽子。结果他刚回基地就被上级以淘金的劲头翻找出来,恭恭敬敬委任成了大队长。

    新的空军大队长领着队伍一次接一次起降,常常是落地加满油,啃上几口面包就又翻上驾驶舱,连满是汗臭的飞行服都没脱下来过。他胸口猛烧着一团无名之火,废寝忘食地打了几宿的仗,直到墨纪拉被攻陷的消息传来,他也没顾得上多休息,立刻就跟着一队负责善后的工兵来了这里。

    除了干活的工兵,黑市还开来了挖掘机和吊车,帮忙清理大型建筑物废料。政府军撤退前在这里进行了大屠杀,使得六千多名罪犯和将近两千名狱警与工作人员惨死,鲜血浸透了墙壁和地面,再被大伙烧成永远的黑色烙印,固定在泥土里,怎么深挖都除不干净。

    清理工作从凌晨开始,一直紧赶慢赶地进行着,此时却已经是正午了。va战斗机嗜血噬髓,操控起来极耗精力,加上他完全没有遵守休息时间,积累的疲劳此刻终于倾覆而下,配合头顶明晃晃的骄阳炙烤,他全身水一样地出着大汗,不多时就有点头重脚轻了。

    彦凉把烟叼在嘴边,放慢了步子,却仍旧没有坐下来,而是继续徘徊在环境恶劣的遗址上,时不时四下顾盼一番,茫然地搜寻着生命的迹象。

    他虽然时常胆大妄为,可并不鲁莽。俊流被监禁在墨纪拉监狱是举世皆知的事情,这点自然不用多想,可除了这一点,彦凉对他的处境,以及达鲁非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跟着佣兵们入境倒是简单,但凭着他单枪匹马地闯进去,又怎么能把这个万众瞩目的小子捞出来呢?

    他在悖都空军里已经是上校军衔,可以对队伍里一大票飞行员颐指气使,可他毕竟是戴了个叛降的帽子,这就像一顶无形的天花板,让他无法再升任到更高官职。况且且就算能指挥更多兵力,那也不是他自己的,真到了紧要关头,身边连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于是在擅自跑来达鲁非之前,他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思,若无其事地归了队,慢慢熬完了镇压行动的后续工作,却趁着上司放他休大假的时候,一趟子飞去了拉贝格尔。

    第80章 翻盘

    彦凉偷偷去拉贝格尔的军区驻地寻找费尔,是带着上了膛的枪去的,因为他还是不大相信对方。如果费尔在听了他的话后翻脸,他也不至于手无寸铁任人宰割。他想,横竖都要往达鲁非去了,能争取多少情报是多少,万不得以就一枪崩了这家伙,然后立刻跑路,总之不能由着对方出卖自己。

    既然是偷偷的找,自然不能名正言顺地登门拜访。费尔现在也算身居高位,房前屋后都是警卫兵,一旦出了事就不能轻易脱身。彦凉暗地里观察了几天,终于有天傍晚碰见他换了便装私自出门,只带了一个随从,竟然是去闹市里的餐厅和一个姑娘约会了。

    彦凉当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他紧跟在两人后面,不声不响地溜进餐厅,藏到了角落里。等他们进餐结束,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便迅速走过去截住了费尔。

    费尔在一闪而过的惊讶后,旋即恢复了镇定,他清楚地看到彦凉的手插在皮夹克的衣兜里,里面硬硬地支楞着一个东西,于是立即不露痕迹地露出微笑,和对方打起了招呼,还不忘和颜悦色地让随从将身边的漂亮女人护送走了。

    公共场合,两个人多少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一同找了个僻静的包间坐下,摆开架势聊了起来。彦凉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而费尔竟是出乎意料的合作,连一贯装模作样的脸色都没给他看,就一问一答的,告诉他了很多求之不得的情报。虽然彦凉知道悖都是蓄势已久要攻打达鲁非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早在贺泽沦陷以前,悖都趁着与达鲁非结下密谋的时机,也早就把自己的势力渐渐渗入了达鲁非境内,和中心区的一些反动势力有了来往。显然,与贺泽旷日持久的战争让悖都吃尽了苦头,面对下一个劲敌,他们高瞻远瞩,换上了更取巧的战术。

    此时拉贝格尔正是深秋,窗外已是夜露深重,寒风呼啸,不时吹得窗玻璃咔咔作响。等到餐厅侍者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送进来后,彦凉藏在衣兜里那一直紧握着枪柄的右手也松开了。

    两人密谈了小半夜,末了便各自离去。彦凉第二天一早就搭乘飞机返回了贺泽,又耐心地等待了几天,在费尔的暗中安排下,他很容易便从郡蓝的空军基地里人间蒸发,带着一个虚假的新身份混进境外的佣兵队伍里,一路向南进发,最后抵达达鲁非边境附近的时候,他果然遇到了前来接应他的人。

    这个人表面上是一名普通的国际军火贩子,也顺带做做佣兵中介,实际的身份却是悖都情报部门的军人,长期在达鲁非境内担任军事间谍。在接到上司的密令之后,他便将彦凉看做了自己人,毫无保留地充当起了他的眼目,不出几日的功夫,就让彦凉把当地的情况摸了个透。

    “墨纪拉这个地方很有些来头,在二十多年前,外层区的势力还控制着中心区的时候,它本来是一个军事基地。后来政府在中心区的力量式微了,它才被改建成了监狱,但至今还保留着很多军事设施的痕迹。还有传闻说,其实墨纪拉至今仍然保留着军事作用,是外层区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它变装成监狱,政府军始终想要找到机会重新控制中心区,墨纪拉会是一个很好的据点。”

    “在墨纪拉还是军事基地的时期,修筑过很完善的地下掩体,有一些是作为防空洞使用,有些是后备指挥所,最多的是仓库,堆放军火、粮食和药品。据说在被改建成监狱的时候,出于安全管理的考虑,这些掩体全部被清空,用水泥填上了。”

    “但是,如果它作为后备据点的传闻是真的话,这些掩体就有可能没有被真的毁掉,而只是暂时封堵起来了。黑市现在正顺着这条线索在活动,要是真能确定地下掩体的存在的话,作战计划就敲定了。”

    彦凉听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俊流的想法了。既然横竖是逃不出生天,不如就地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等到外面的战火偃旗息鼓,也许还能等来一条活路。

    可是真的能等来吗?他觉得很荒谬。就算俊流能顺利进入掩体,荒弃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恐怕连只蟑螂老鼠都没有。这仗一打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消停?即便最乐观的估计,没日没夜地打,打得所向披靡,十天之内能攻下就是奇迹。十天的时间,人困在里面,饿也饿死了,渴也渴死了。

    但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彦凉转念一想,要是真的打算走这条路,俊流那小子不会笨到连这点准备都不做。其实食物、水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场仗必须赢,这是他押上最大赌注的关键所在,仗打不赢,他才真的没有活路。

    在开战前的倒计时中,彦凉坐在密闭的驾驶舱里待命,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不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俊流没有机会上战场,可就像是已经与他并肩作战了一般,将自己的性命系在了他的身上。

    “找到了!找到了!”

    远处突然传来几个士兵的惊呼,将他恍惚的神智一下子激醒了。他扔掉手里的烟头,从废墟上跳下去,拔腿就朝骚动处跑了过去。

    挖掘机已经将被炸塌的厂房清理出了一角,挖开层层叠叠的黑灰色砖石,几铲子狠凿下去,俨然露出了破碎水泥地面下的合金表皮。

    这看起来像极了地下掩体的装甲层。彦凉半跪下来,用手扒拉出了一堆零散的碎块,就再也扒拉不动了。装甲层严丝合缝,闪烁着光滑的暗泽,上面没有任何可疑的机关,这里并不是掩体的出入口,其余的部分还严严实实地埋在水泥壳子下面。

    士兵们不等他发话,赶紧又调来了另外两台挖掘机,开始沿着此处向周围猛挖,同时用人力顺着那处破口将水泥碎块清扫出去。没工作多久,他们便发现了刚刚启出来的几块水泥板子下面,藏着一处正圆形的大盖子,它比阴井盖更大更厚,周围有一圈两指宽的凹槽,除此之外没有就手的地方,几个士兵试着伸手进去抬了一下,发觉它沉重无比,根本移动不了分毫,显然是从内部锁死了。

    “拿塑胶炸弹来。”

    彦凉一刻都不肯耽误,从旁人手里接过了一块土黄色的面粉团状的东西,搓成小块后一点点塞满了凹槽,并嵌上了引线。

    众人各自往后掩蔽,一阵带着火光的巨响之后,厚实的盖子被冲击力直接被掀上了天,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严重变了形。

    彦凉拨开硝烟,拿手电筒胡乱往这口深不见底的井中照了一圈,确定没有威胁后,他勒令士兵们在入口处守着,自己则抽出了随身带的一把手枪,纵身跳了下去。

    掩体里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通风系统显然报废了,空气稀薄而憋闷,带着种陈年累月淤积的霉味。彦凉试着移动了几步,脚步声轻响,瞬间没入了无边的漆黑,像雨点没入了大海,一点回声都没有传来,让人感觉这个空间无可捉摸,比想象中更广阔。

    他扭开了电筒的光圈,大范围照亮了前路。这些地下仓库呈长条形,一个房间连着一个房间,荒凉的水泥地在苍白光照之下延伸出去,目光所及之处不时出现一些完全朽坏的烂木箱,两层楼高的天花板上是没有装上灯管的两排座子,稀疏地挂着几丝蛛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但是在进到第四个房间的时候,一丝丝甜腥的血味便钻进了鼻腔,在这单调的空气中显得尤为刺激,他全身绷紧,扬手朝角落里照去,正好照出了蜷缩在那里的两个人形。

    两个人缠抱在一起纹丝不动,都满身的黑血,简直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彦凉几步跨了过去,屏住呼吸弯下腰,近距离照了一遍,这才看清俊流的样子。他赤裸着上身,整个人挤在齐洛的怀里,把头深埋在对方胸口,静静的闭着眼睛,神态倒是安详得瞧不出异样。

    彦凉将枪收回了胯间的皮套子里,空出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温热细小的气流吹拂在他的指尖,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动物般虚弱,随着那若有似无的节奏,彦凉那悬挂着的心仿佛被吹得颤巍巍的,随时都可能坠落。

    他直起身来,目光又瞟了一眼瘫在旁边的齐洛,这家伙像是伤得厉害,身体各处的伤口被衣服撕成的碎布扎紧后,已经浸透了血。

    阴魂不散!彦凉心里咒骂了一句,随即抬脚用力蹬了齐洛的肩膀,却没能把他蹬开。他只好动手将那双僵硬的手臂掰开后甩到一边,不慎抓了满手又凉又湿的污血,他随手在裤腿上抹了一把,便跨到俊流身后半跪下去,将一只手插进他的胳膊下面,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大腿,一用力便将他抱起来塞进自己怀里。这时,俊流的头部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向后仰下去。因为怕伤到他的颈椎,彦凉赶紧又调整了一下动作,让俊流的头斜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忍无可忍地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将俊流狠狠地揉进胸口搂住。对方的身体一片冰凉,而且已经瘦出了骨架,硬得有点咯人了,可彦凉仍是越抱越想抱,久久无法释怀。

    抓到你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想,你终于又落在我手里了!

    分开的这五年仿佛都不存在似的,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与日俱增的渴求,甚至都不知道这渴求从何而起,它便像燎原的野火般越发壮大,把他的一切知觉都席卷进去,翻来覆去地煎熬。

    抱着手里实实在在的人,心跳铮铮作响,彦凉呆在这墓穴般陈腐的黑暗里,一时不愿意再动弹分毫,满腔热情只能孤芳自赏,恨不得就这样被人世所遗忘。他近距离打量着俊流沉睡的脸庞,还像那个曾经的少年般无辜无畏,让人心里又疼又恨。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兴奋,简直有点情不自禁,面对俊流,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平静的时候,有的只是这一点就着的,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他在重逢的喜悦中沉浸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投向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青年,四周持续沉寂无声,而脑子却开始嗡嗡轰鸣起来。

    彦凉不会忘记多年前那个类似的场景,齐洛也是像这样不省人事,未曾动用一言一语,就能让俊流奋不顾身地跟着他去赴死,而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丑态毕出却未免一败涂地。

    像宿命一样,三个人又回到了这个关口。这次是老天有眼,给了机会让他翻盘。

    他稳稳地将俊流托放在胸膛和肩膀之间,一只手抽出了胯间的手枪,轻轻上了膛,悄无声息地对准了齐洛的脑袋。

    一个小小的错误,简单得只要一扣扳机,就永远被纠正过来了。就算俊流再怎么爱这个人又怎样?人死不能复生,今生他俩的缘分一旦被斩断,便无可再续。只要送齐洛先走一步,他求之不得的少年就将再无羁绊,一切都来日方长。

    彦凉在全身心的躁动下,食指一收紧,差点就扣了扳机,可他却突然感觉到胸前一热,俊流赤裸的身体毫无预兆地紧贴了上来,双手也环到了他的腰间,完全将他抱了个满怀。他愣愣地低下头,刚好碰到俊流的额头蹭上了他的颈窝,两人的鼻尖轻轻擦过,气息相融。仿佛很满意怀里的人还在一般,俊流吸了下鼻子,又昏昏沉沉地不动了。

    第81章 故技重施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下,是无穷无尽的火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空气的温度高得惊人,眼角膜被烤得发烫,呼吸之中,像是有一线火焰从口鼻烧到了肺部,皮肤因失去水分而收缩绷紧,发出火辣辣的疼痛,浑身的血仿佛都在蒸发。

    俊流累得灵魂出窍,双腿剧烈打颤,只凭借本能拖着步子前进。背上的人失了控的流血,血从他的领口灌进去,顺着他的四肢渗出来,爬过他快要烤焦的皮肤,竟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紧紧攥着齐洛湿滑的手,仿佛抓紧那最后一点微弱的脉搏,强撑着不停下来。

    厂房间的通道全部被坚不可摧的防火门和铁栅截断,电子锁暗淡的屏幕上滑动着红色扫描线。俊流停了下来,摸遍全身去找麻古给他的‘钥匙’,竟然怎么都找不到了,他心急如焚,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背上的人突然开口了。

    “用我的试试吧。”

    声音刚落下,一只血淋淋的手就伸到了他的面前,手心躺着一颗新摘下的眼球,灰色的眸子,还在咕噜噜地转动着。

    “反正我也快死了。”齐洛气若游丝的笑声恍惚传了过来。

    俊流打了个寒颤,被诡异的恐惧包围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回头去看,只浑身哆嗦地接过那还带着热气的组织,往电子锁的终端前凑,滴滴的虹膜扫描声响过一遍后,巨大厚重的金属栅竟然真的松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不知转了多久,终于在最后一个厂房的角落深处,找到了那个做了隐秘记号的位置,于是急不可耐地扑跪上去,拖过一根滚烫的钢筋便要去撬,一丝皮肉焦糊味道传来,他顾不得手掌心烧伤的剧痛,把钢筋另一头插入地上水泥板子的空隙,狠狠将其撬开,再扒拉开下面松动的石砖,露出掩体的入口来。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打不来那个巨大的圆形盖子了,他将手指插进那深深的凹槽里,不管不顾地用力,抠得指甲也翻开,指骨也折断了。

    他急得失了心,发了狂,拼命用白骨外露的手去抓每一个可疑的缝隙,直到上面布满横七竖八的血痕。

    在响彻胸膛的怒吼声中,这盖子终于像是答应了他的哀求,兀地弹了起来,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井。

    火已经逼到了身后,俊流起了身准备往下跳,正顺手去扶稳背上的齐洛,一伸手却抓了个空,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在这同时,他伸向后面的手猛地被人一把抓住。他惊惶地回过头去,看见满身燃着烈火的迪唯正牢牢拽住他,笑眯眯地问到,“你找什么?”

    俊流一声惨叫憋在喉咙里,把自己硬生生憋醒了。他睁大眼睛,全身僵直了两秒,才猛地吸了一口气,把心脏给压回了胸膛里去。

    他继续呼吸,盯着天花板上朴素的圆形顶灯,意识在迅速恢复,像破冰四溢的水流,把思维带得活络起来,绷紧的肌肉也泄光了力气。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独自躺在一个宿舍样的房间里,除了躺着的单人床外,目及之处有简单的书桌和衣柜,旁边紧闭的一扇小门应该通向卫生间,而四面墙上都没有窗户,只在高处有个缓慢运转的通风扇。

    他收回目光,看到床边支着一个高高的输液架,上面倒挂着个玻璃瓶,一根透明管子连接着插在右手背上的针头,正缓慢地滴入液体。

    俊流试着动了动胳膊,也蜷起双腿,刚刚的噩梦让他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神经里还残留着惊颤的余韵,除了这点不适,身体并没有任何异样,于是他一用力,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上的薄被滑了下去,被整个掀到了一旁,透过衣柜上的镜子,他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病号般的棉质衬衣和长裤,都是新换的,赤裸的双脚踩在洁白床单上,显得十分干净。

    俊流呆了半晌,脑子还有点发木,等他又一次反应过来后,索性一歪身下了地,将输液针拔下来放到了桌子上。

    他小心翼翼走到紧闭的门前,门没锁,轻轻一扭就打开了。

    温暖的空气里有种淤积的沉闷,混杂着通风机的低低轰鸣,天花板十分低矮,各种管线暴露在外。他赤足踩着冰冷的水泥地,来到空无一人的过廊上,路过两旁紧闭的门,顺着日光灯延伸的方向无意识地前进。

    走着走着,远处隐约传来了说话声,让俊流渐渐明白过来——这里已不再是那个荒芜的掩体,而完全是另一方天地了。

    计划成功了,他得救了。

    他心里越走越亮堂,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带了苦涩的笑,步伐也不禁轻快起来,几下就走到了尽头处。拐过一个弯,他进入了一条更宽敞的走廊,看到了几个站在这里交谈的年轻人,身上穿着陌生式样的熟褐色军装。他们留意到了俊流的存在,一下子都安静下来,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看,但那眼神是没有敌意的,所以俊流只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大大方方走上前去。

    “请问……你们知不知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在哪儿?”他接着又补充了一下,“浅褐色的头发,灰色眼睛,手脚都受了枪伤。”

    几个军人面面相觑,末了都摇摇头,“我们都刚来不久,过来整理宿舍的,不知道你是谁,你去那边问问长官吧。”

    俊流客气地道了谢,便朝着他们所指的方向走去,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厚重的隔音门。

    熙熙攘攘的人声立刻扑面而来,将他裹挟进了一个热闹的大厅中。眼前是一大群刚刚集合起来,却还没开始整队的低阶军官,他们略为松散地站着,三三两两凑在一块聊天或是轻微地笑闹,身上的军装是崭新的,头脸干净利落,满带着浅白的兴奋,脚边堆着刚发放的各种军用品。

    俊流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便立刻发现了他们的长官——一个离人群远远的年长男子,留着浓密络腮胡,一手拿着一根细细的金属手杖,另一只手拿着名册在翻看,肩章随着他轻微的晃动反射着铮亮的光。

    俊流抬腿刚要往那里走,便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这军官另一侧,那人动了动,转出半边身子来。他高大得显眼,一只胳膊叉着腰,轻薄合身的军装衬衣绷在肩膀上,清晰显露出肌肉的线条来。在和年长军官聊了两句后,他自然地抬起头,上扬的眼角放出目光,穿透空气而来,几乎带着一袭气焰,脸部轮廓却冷峻得像冰雕石刻,两鬓部位的头发剃得极短,只留下一层贴着头皮的青色发茬,看上去十分干练。

    这样高的身材,其实是不适合驾驶战斗机的,因为超出机舱内的工学尺寸,会影响操作。这是彦凉在进入岚啸队伍时唯一一项没有达标的项目。可若要当时的陆威扬因此放弃这样优秀的机师,他恨不得让所有战斗机回厂重造。

    人群中只有那个人持续坦露着锋芒,俊流这偶然一眼撞到,竟一时移不开目光,惊讶之中有些恍惚。数年光阴之隔,他第一次发现在他印象中面目可憎的兄长,远观之下堪称仪表堂堂。

    这时,彦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突兀的视线,突然把目光转了过来,像抓贼一样稳稳地劫住了他。俊流心中一凛,竟是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跑回宿舍的走廊内,他想立刻回到房间把门反锁,可埋着头冲了一截,他却又停了下来。

    他还想去问齐洛的下落。既然自己得救了,那他应该是一起被救出来的才对。小洛虽然受了几处枪伤,可都不是致命的地方,后来血也止住了,他清醒过很长一段时间,喃喃地在他耳边说了好多话,一句句都像是许愿似的,让俊流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调转头又往回走。彦凉的出现显然吓了他一跳,俊流从内心深处仍然是怕这号人物的,虽然他理智上不服也不屈,可在那人面前他就没好受过,从小被欺负到大,已经成条件反射了。

    刚走到那个同样的转角处,他就不偏不倚,正好撞见了尾随他而来的彦凉。

    俊流忙往后退,硬着头皮质问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彦凉毫不客气地往前逼,他腿长步子大,一步就紧贴了对方,目光透过低垂着的眼帘,刀子般划过俊流的脸。按捺着直接动手的冲动,他弯起嘴角,咬着字说,“我来找你啊,你想我没?”

    俊流觉得这话过于自以为是,不禁冷笑了一声,“你他妈有病。”

    “看来你在监狱里学了不少脏话,”彦凉轻浮地回应着,突然抬起胳膊,摸上俊流的屁股,狠狠捏了满把,同时低下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脏东西灌进下面的嘴,就从上面的嘴溢出来了?你这屁股不是都满得装不下了?”

    俊流一下子激红了脸,触电般挣开了他的手,将这个寡廉鲜耻的男人推开,他摇晃了一下才在原地站稳,气急败坏又手足无措地喘息着。

    彦凉表面上无动于衷,可肢体上拉扯了两下也开始燥动起来,且越看对方的反应心里越是发痒,禁不住想更进犯一步。

    他知道这个惊弓之鸟的弟弟是被自己整怕了,也知道自己这种言行会更让对方厌恶自己,不断逃离自己,可他已经深陷在了这种互动带来的快感之中,换种方式就怎么都不对劲。感情是细水长流,波澜不惊,可欲望是烈火烹油,沸沸扬扬。他熬了五年了,如今一刻都不能耽搁,只能先救这焚了一身的火。

    俊流赤脚站在地上,身上的衬衣因为刚刚的大动作而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经脉毕现的脖颈和起伏的锁骨来,他伸手抓拢衣襟,心里有点发虚,因为察觉到了对方的攻击意图,可还硬撑着不肯逃走。

    “看看你这幅鬼样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乞丐。”彦凉嘴上鄙薄,可却着实喜欢这一口。他最恨的就是对方的高不可攀,而如今站在面前的黑发青年,瑟缩着腰背,带着深入眉宇的仓惶和落魄,狼狈得简直能上街要饭。

    “随你怎么说。”俊流没有耐性,直接问道,“小洛在哪儿?我是带他一起进地下室的,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想知道他在哪儿?”男人压低了浑浊的声音,“老规矩啊。”

    “什么?”俊流愣了愣,随即升起了恶劣的预感。

    “床上告诉你。”

    回答彦凉的是寂静后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脑袋一偏,嗡嗡作响。

    这刺激来得正好,他转过脸来,连瞬间的含糊都没有,抡起胳膊就回了俊流一拳头。他浑身是劲,带足了力气去打,一下子就把对方打得摔倒在地。

    响声惊动了刚刚进入走廊尽头的人,引得他们驻足观望。彦凉有意无意地瞪了过去,那几个士兵见到他身上的高级军官制服,便有些怯了步子,自觉地调转方向,不敢再往这边走了。

    接着他不等俊流缓过痛来,伸手抓住他的后颈,拖死狗一般拖起他就往走廊深处走。

    第82章 大动干戈

    俊流的被迫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心里又愤怒又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彦凉还是这副德行,还不放过自己。过去的事情他都快释然了,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少年,欺负起来是很有快感,这种幼稚的恶意,都应该在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算作前尘旧事翻过去了。而现在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而且是个已经没落到这步田地的男人,何必呢?

    彦凉对他内心的疑问不得而知,只当他这几年又长了反骨,值得好好整治一番。他一脚踢开宿舍房间的门,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便把俊流连推带拽按上了床。

    被这样体格的男人制服,就压根没有逃过一劫的可能了。俊流抓扯着他,苦着脸不停摇头,却阻止不了自己被瞬间剥光的下场,彦凉掰开他的腿从正面压上来,脸一下子贴得很近,侵略性的目光直看进对方眼底,呼出的气和俊流的惊喘有节奏地互冲,他肆意揉搓着这个束手就擒的猎物,兴奋得全身汗毛倒竖。下一秒,俊流的身体忽的紧绷起来,因他清晰感觉到对方坚挺的巨物挤进了他的下身,毫不客气地一寸寸挺入,撑得体内胀痛难耐。

    那家伙又大又硬,动起来简直如打桩机般马达强劲,内脏被一阵阵冲撞得翻江倒海,俊流张着嘴,舌根僵硬,感觉自己随时会吐,唾液不断从他嘴角流下来,顺着脖子延绵到锁骨。

    “好深……不行……不要再进了……太深了……”他断断续续地哀鸣到,“你在里面……”

    “是啊,我在里面。”彦凉轻笑起来,携着满身的热浪,俯在他耳边低声念到:“你感觉到了吗?我进到底了,我在你里面……里面又紧又热,好舒服,你棒极了,知道吗?你最适合用来干这事了,哥哥会干你到天亮,把你干到残废,干成个白痴。”

    俊流听得打了个寒颤,都快疯了。

    彦凉言出必行,果真差点要了他的命。这男人就像只开了荤的野兽般饥渴,以从来没有过的劲头蹂躏他,没完没了翻来覆去,像是要把这几年积攒的精力一口气全释放出来,不管他受不受得了。

    “我没来的时候你被多少人干过?”彦凉做到兴头上,缠着他问,“他们是怎么干你的?有没有你喜欢的把戏?说啊,我也学学。”

    “不……不记得了……”俊流受不了他的逼供,开口应付。

    “你在监狱里就没闲过吧?那些犯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是不是随时随地压着你干?他们把你绑在铁栅上,还是桌子上?或者是厕所的马桶上?嗯?然后一个接一个上?真想看啊,那可不是把你爽死了吗,你这天生招人操的烂货。”

    俊流听着他滔滔不绝的污言秽语,咬着嘴唇忍耐着,注意力正被身体里剧烈抽动的玩意占据。彦凉很快就找回了门道,在他最敏感的位置反复碾磨,使得痛楚逐渐被快感掩盖。俊流拼命抗拒着那一点蠢蠢欲动的反应,可越是集中注意力去镇压,那股劲儿就反扑得越快,直到一股酸麻从内到外激涌出来,触电般过了全身,肌肉开始失控地发抖,指尖脚尖都痉挛起来,用力地绞紧床单。

    “想要了?”彦凉观察着他的脸,发现他的眼睛突然失了焦点,仿佛陷入了臆想中。

    “你以前发情的时候,一个劲儿往我身上坐,不记得了?”他继续调着情,握住了俊流的器具,熟练地揉搓起来。他知道这小子是个天生的情种,只要刺激到位了,他很快便会就范。

    “哥……”俊流睁大眼睛,直钩钩地望着他,目光却空茫无助。接着他突然全身震颤,惊喘起来,溺水般大口呼吸着,双腿夹紧,双臂也牢牢箍住对方,胡乱抓挠着彦凉厚实的背部。他往后仰起头,像哭出来般重重叹息了一声,“哥!”

    “乖,哥哥给你,”彦凉血脉贲张,声音也颤抖起来,他与他皮肉相贴,急促的呼吸吐在他翕动的唇上,臀部不禁加快了抽动,“哥哥给你,哥哥给你,哥哥给你……!”

    彦凉随着越来越快的节奏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变成口齿不清的呻吟。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缠抱在一起,却还在拼命绞紧,恨不得融进对方的骨血里去。俊流吃不住力,已经被他弯折得膝盖触了肩膀,抵在床头缩成了一团。彦凉卯足了力气冲锋陷阵,却感觉怎么都不够深,怎么都占不住对方的身体和心,只能往死里一通奸淫掳掠。

    他实在激动过头,又因为太久没碰过对方,几下深插便一泄如注。俊流也在他手里释放了出来,脑子随之降了温,便立刻感到一股自暴自弃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又要毁在这人手上了,这还不算完,这个男人没这么便宜就放过自己。

    果然,彦凉连他的身都没下,趴在他上面休息了半晌,就爬起来提枪再战。

    第二次很持久,干到一半,俊流不断用脚蹬他的肩膀和胸口,让他没办法畅快地冲刺,他恼火地直起腰,把人扯起来翻了个身,摆成了跪趴的姿势。

    俊流迷迷糊糊知道将要挨上一次厉害的,急忙伸手抵住对方的髋部,胡乱推搡起来,哪知彦凉却顺势拉住他的手,趁机将胯下朝前一顶,结结实实地尽根没入,身下的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拖长的尾音发着颤,揪心极了。

    彦凉毫不手软,紧接着又来了几下狠顶,同时一把按住俊流的头,将他的脸按进枕头里,于是叫声都变成了沉闷的呜咽,随着一下下撞击的节奏起伏。

    “够了,你……够了吧?”俊流被捣了个魂飞魄散,艰难侧过脸来,哀求里带着哭腔,“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停……你停一会儿行不行……”

    彦凉没理他,继续大动干戈,直至冲顶。这回完事之后俊流疼得要命,挣扎着爬下床去了卫生间,坐在马桶上起不来。他一直躲着赖着不出去,彦凉叫了几次没叫动,干脆上去一脚踢开门,把他从马桶上拖起来按在墙上,抬起他一条腿,直接又进去了。

    换了场地,彦凉像是又起了兴致,按着他猛干不止。俊流已经忘记是第几回合了,他半边身子都没了感觉,只觉得下身门户大开,任对方畅通无阻地大出大进,浊液混着血丝淌得满腿都是。他被操得是彻底没了脾气,没了想法,连一声骂都叫不出来了,只是保命似的,规规矩矩地趴在湿冷的地板上,把最后一点力气用在了张口喘气上。

    等这一劫终于熬到了头,彦凉把瘫软的他架起来抱在怀里,拧开了淋浴头,抓起了一块香皂往他身上抹。温暖的热水冲刷缓解了身体的不适,俊流耷拉着脑袋靠在对方肩头,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周身清爽地躺在了床上,柔软的棉被裹得他严严实实,只有右小臂捋了袖子露在外面。房间里昏暗无光,他听到不远处的响动后转动目光,看见彦凉只穿了条内裤,正光着膀子摆弄输液架,将输液针头用酒精擦过后重新扎进了他手背的静脉中,并用胶布固定住了。

    接着彦凉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捡起扔在地上的长裤,掏出了裤兜里的烟盒与打火机。

    火光微弱地明灭了一下,他专心地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的时候,目光便落到了俊流的脸上,发现对方正睁着眼睛望向自己。

    俊流木然地盯了他片刻,随后微微张嘴,哑着声音说到:“给我抽一口。”

    彦凉立刻把烟从嘴里取下,递到了对方唇边,由着他含住后猛吸了两口。浓烈的味道薰得俊流皱起眉头,他抬起手正想把烟接过来继续抽,彦凉却又突然收回了手,不让他碰了。

    “这里面有安慰剂,少抽点。”他把烟又塞回了嘴里,冷淡地说:“睡吧,我休息一会儿也该走了。”

    “有饭吃吗?”俊流稍微缓过了神,立刻就感觉腹中空空,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彦凉摸过脱在桌子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后回答,“现在才早上四点过,一个小时后会有的,我去跟他们说一声,给你送过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继续问。

    “中心区,阿尔戈斯塔下面的地下司令部,丘堡革命军的指挥中枢,这些房间是附属的军官宿舍。”彦凉边抽烟边说,“之前把你放在医院里,但你除了营养不良导致的身体机能低下外,没有其他毛病,刚好战后的伤员很多,床位紧缺,他们就把你移到这里来了。”

    俊流又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什么就又闭上了。彦凉看在眼里,也不追问。片刻之后他果然又主动开口了,问到,“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彦凉方才出完了所有的火,心情变得十分平和舒畅,自然乐意和他多聊几句,便大致把自己怎么跟随佣兵从贺泽来达鲁非的经过讲了一番。

    “你在贺泽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过父母?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消息?”俊流硬着头皮问到。虽然彦凉这个半道过来的私生子和家人关系不好,但都说血浓于水,他觉得对方好歹是有几分同情心的。

    彦凉沉默了片刻,面不改色地回答:“首都动乱的时候,他们所在的新晨基地遭到了叛军的袭击,他们的住处被炸成了废墟,无人幸免。”

    俊流闭上了眼睛,心里最后一丝侥幸终于破灭,脑中是一场灰飞烟灭的轰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这两句话重如万钧地砸下来,骤然让他喘不过了气,眼前的黑暗仿佛是万丈深渊。他不敢放任这安静继续,忙坚持着又问,“找到尸体了吗?怎么处理了?”

    彦凉本想回答“不知道”,犹豫了一下,他说,“听说是按照贺泽的传统,埋在皇家陵园里了。”

    俊流这才颤微微地喘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仿佛自黑暗中望向了无尽的远方。毫无预兆的,一抹眼泪从眼角渗出,悄无声息地化进了皮肤的纹路里。

    他偷偷把脸蹭进被子,在心底反复呼唤着双亲,脑海里描绘着他们久违的样貌,就算做一场迟来的默哀了,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再说,有些情感太过沉重,言语之轻浮,不足以表。他曾以为只要活着,就一定有亲人团聚的时候,谁知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他甚至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踏上祖国的土地,去父母的坟前谢罪。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彦凉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听上去简直有些无情了,“我会搞定一切的。”

    “你搞定什么?”俊流吸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反问。

    “我想办法带你出去。”他的语气果决。

    “我不去悖都。”

    “你想去哪就去哪,出了这里后我们再商量。”

    “我哪儿都不去,”俊流故意说到,“除非小洛跟我一起走。”

    彦凉没有立刻反应,而是接连抽了几口烟,直吐得周围乌烟瘴气,把他的面孔都模糊了,末了他就像擅自决定了一样,抖了抖烟灰说:“就跟我在一起吧。我俩现在都差不多,相依为命正好。”

    “开什么玩笑,”俊流板着脸冷哼一声,“我这辈子还摆脱不了你了?”

    “下辈子也别想。”

    “滚。”他一时心烦意乱,恨恨地翻了个身,牵扯着体内一股钝痛,他紧抱住自己饱受折辱的身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禽兽不如的东西!”

    彦凉往桌子上碾灭了烟头,站起来撑着床沿俯下身去,凑到他的脸颊旁。

    “再骂一句?”他眯起眼睛,忍不住低头,在那怒气冲冲的眉眼上亲了一下,暧昧地说,“再骂我又硬了。”

    俊流感觉他的大手隔着被子又摸上了自己的屁股,果然吓了一跳,急忙撑起来瑟缩到了床头,戒备地盯着对方。他已经受够了,再这么来一次,怕是肠子都要擩断了。

    彦凉仿佛心情很好,也没打算得寸进尺,丢下他后径自穿好了衣服裤子,扎好了皮带领带,休整利落便准备离开。

    “我回基地去了,你自己睡吧。睡不着的话,可以在附近自由活动,不过你走不到宿舍区外面去,门口有警卫守着。”他打开门时,又啰嗦起来,“乖一点。黑市的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说了,我会搞定一切的,你别给我节外生枝,听懂没?”

    第83章 剖白

    齐洛被深入骨髓的寒意冷得恢复了些意识,像从深渊般的海底渐渐上浮,逐渐见到了人世。他试着动了动,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因为全身都冻僵般没了知觉。他累极了,喘了口气正准备再放松下来,偏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心中便猛地一动,睁开了眼睛。

    身下浸着一滩冷血,怀里不知道何时已空了,俊流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怔怔地盯着身边的空位,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而他们是怎么又不明不白地分开了。

    他安慰自己,俊流应该还在这里,也许是饿得受不了,去找吃的了?虽然他们在进入掩体前找到了一些事先藏好的食物,但是一部分已经被烧毁或掩埋了,剩下了一点,两人分食也早就消耗了干净。

    他挣扎起来想呼唤他的名字,可一张嘴,一声凄凉的呻吟就控制不住地冲出了喉咙。

    齐洛扬起满是血污的脸望向空无一物的黑暗,心像坠落进了谷底。他时刻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但不是这样,没有他陪在自己身边,内心就丝毫无法平静,全是汹涌翻腾的不甘。

    连枪林弹雨的战场都没能收了他的性命,此刻却要让他孤身一人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他不接受。

    正在他深陷在绝望的情绪里时,他突然听到远处响起了依稀的人声,还有混杂着的脚步声。

    他迷迷糊糊来了点心劲,拼命地翻过身,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一寸寸挪动起来。因为失血过多,他眼前发黑,没用几下力就瘫在了那里。

    这时,仿佛听到了这里细微的响动,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脱颖而出,率先踏破了黑暗,直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那人没几下就走到了他的身边,用一束雪亮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侧脸,可惜这个时候,齐洛半闭的眼帘下,眼珠一动不动失了光彩,人已经彻底昏厥过去了。

    他再次被惊醒的时候,这雪亮的光线更加壮大,满世界白花花的一片,还在肆无忌惮地正对他的脸,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而他仰面朝上,身体在剧烈痉挛,代替主人发出无声的尖叫。齐洛觉得全身起了大火般灼热,而头部更是被倒流的血液憋得要炸,某种新的剧痛如此暴力,以千钧之力没顶而来,无孔不入地灌进他的身体,碾碎他的每个细胞,绞断每寸神经。

    他终于意识到是身上的皮肉在被人切割,那刀法粗暴而利落,凌迟般往复不绝,惨无人道。他惊惧地挣扎起来,无奈全身的关节都被束带牢牢绑在这屠宰的台子上,连嘴也被碎布条塞了个紧实,没法痛快地惨叫出声。痛苦就这样把他困在绝处暴打,他无可招架也无处可逃,很快便涕泪横流,汗如雨下,根本控制不住本能的反应。

    齐洛调动残存的理智,想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额头和下巴也被皮带勒住了,连扭动一下脖子都不可能。迎着强烈的灯光,他只能拼命转动充血的眼睛,最终看到了正在行凶的那个黑影。

    白肆察觉到了他震惊的目光,暂停了手术刀,拉下脸上带血的口罩,扯动他瘫痪般的肌肉,露出一个温和得令人战栗的微笑,“你醒了?乖乖别动哦,伤到要害就不好了,活着的时候摘下的器官是最新鲜的。别这么见鬼似的看着我嘛,我可没有乱来。你不会忘了我们签下的契约吧?你身上的每一处,可是都成了我明码标价的商品了。”

    这魔鬼竟然想要把他活着解剖掉?齐洛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了,他简直要发狂了。这里哪还是人间,分明是地狱的最深处!他发狠地反抗起来,把束带绷得发出声响,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勒死。

    白肆故意把冰凉的刀身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滑动,阴阳怪气地说,“放心吧宝贝,我会摘得很小心,不会搞砸的。先从不致命的地方来,沿着你肌肉的走向,把皮肤一块块割下来,每一部分都会尽量整齐。”

    他说着调整了一下头顶的大灯,又摸了摸齐洛僵硬的脸,“好好看着镜头,我在录像呢,你现在的样子美极了,知道吗?会有买家喜欢的。要不是怕你咬到舌头,我真想放开你的嘴,一声不漏地记录你的尖叫……”

    随着白肆再一次下刀,齐洛眼睛里的物体扭曲变形了,他神经错乱,耳鸣尖锐,听不清声音,也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事情,连一开始对死亡的恐惧都没有了,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挨痛,可是痛却越挨越精神,死缠烂打地追着他,啃食他。他现在什么都不指望了,连俊流去了哪里也无暇关心,俊流救不了他,他横竖是死路一条,那就赶紧死吧!

    又一阵登峰造极的痛楚袭来,眼前突然短路般漆黑,齐洛浑身一挺,活活痛得休克了过去。

    这一睡仿佛就长得像渡去了下一世,等他重新在这里活过来的时候,便真的像死而复生似的。空气里的血腥味只依稀可辨,仿佛噩梦褪去了它的布景,那种邪恶压抑的氛围也已经烟消云散了。视线尽头的巨大落地窗被幕帘遮蔽,只透出一线金黄落在地上,延伸到他的身旁,恍惚中昭示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

    齐洛裸体睡在画室角落的沙发床上,被周围的画板画具和各种静物包围着,像一个正在闲置的人体模特。他四肢健在,只是全身缠满绷带,热得发烫,并且依旧动弹不得,但是束带的压迫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轻柔的毯子覆盖住了他,也平息着他浑身的痛楚,让它们无法再肆虐起来。

    高烧让他口干舌燥,灼热的气息把鼻腔的水分都烤干了,嘴唇燎起了硬壳子,嗓子里肿得像堵了团硬物,一吞咽就疼,他被喝水的强烈渴望催促着,勉强睁开已经结满分泌物的眼睛,却发现在视线不远处有一团模糊的色彩,等到焦距对准的时候,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姐姐正温和地微笑着,用含情脉脉的眼睛俯视着他,女人面颊的皮肤泛着逼真的珍珠光泽,红唇鲜明得像一颗正当季节的樱桃。

    记忆中,为生活所累的姐姐总是脸色暗淡,嘴唇乌青干裂,从来没有这么娇艳过。这让齐洛很快清醒过来,明白这是白肆画的那副肖像,它被那个神经病吊装在了天花板上,好让他一睁眼就能看到。

    这时,一杯清水冷不丁地放在了枕边的矮桌上,白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像个苍白的鬼一般飘到旁边立着,幽幽地盯着齐洛,他脸倒是洗干净了,清爽地往后扎着头发,露出有浅皱纹的宽阔额头,神态也平静得介乎于漠然和无辜之间,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心跳停了一阵,吓死我了。”他略带委屈的说到,竟然还像在责备对方。

    齐洛定定地瞪着他,心想到底是谁把谁往死里吓?

    “你身上的子弹都取出来了,一共五发,还有两个贯通伤,幸好主要的血管都没碰着,开枪的人技术不错。有两颗卡在骨头里,我挖了好久。”白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头隐隐升腾起来一些醋意。他回味着齐洛满身浴血的模样,妒火中烧地想,居然把人当肉靶子打,老子还想这么玩呢,都没舍得下手。

    齐洛微微侧过头,看到自己露在毯子外面的手臂已被严严实实包扎上了绷带,固定了起来,其他伤处应该也得到了妥善处理,他吐了口气,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不用麻醉药?”

    白肆埋下头,笑出了几分羞涩,“想玩玩你。”

    齐洛知道自己是问错了,便干脆装作没听见,试图从床上坐起来,“我要喝水。”

    白肆就着床沿坐下来,一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一手拿起水杯靠在他的唇边,毛手毛脚地一倾杯身就灌进去,齐洛刚一张嘴就被呛得剧烈咳嗽,把水全喷了出来。

    “你……”他咳得嗓子连着胸膛、连着四肢一起疼,却还坚持着说了一句,“把喝过酒的杯子洗干净再来!”

    等白肆拿来了干净杯子,齐洛连喝了三大杯水,喝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去了心头火烧火燎的焦躁,躺得安稳了一些。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明白。”他看着殷勤地帮他盖上毯子的男人,第一次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哑着嗓子问,“想杀我还是救我?”

    “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的,宝贝。”白肆放下杯子继续坐在床边,扯了旁边一条用来擦手的旧毛巾,囫囵地按在齐洛脸上,来来回回抹了一通,将他鼻子眼睛的污物都清理干净,看着顺眼多了。对方现在无法动弹,可以任他揉搓个够,甚至,揉着搓着,心血来潮地一把捂死他都行。

    “我当然是爱你的,可是我又那么想弄死你,这样你才能永远属于我。”他像看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婴儿般看着他,乐在其中地说,“真是好纠结。”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齐洛仰起被擦得红彤彤的眼睛,坦然问到,“要把我交给黑市吗?”

    “按理说你现在已经是黑市的财产了。是我们把你从墨纪拉救出来的,老板同意把你暂时寄放在我家。”

    “你知道俊流去哪儿了吗?”齐洛趁机询问。

    “他在老板那里。”白肆回答得干脆,“人家现在可是贵客,正好吃好睡地供着呢。”

    齐洛多少放下了心,也清楚了现在的处境——至少两人都没有性命之虞了。

    第3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