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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3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103节

    无人可以预料,短短二十余年,江南之地,将恢复南宋时的盛景。中原王朝,仿如盛唐之时,以其繁华盛景,吸引四方使节,八方来客。

    如今的正德皇帝,尚未霸气侧漏,还是个时常犯熊的少年。

    早朝之后,必择道坤宁宫,探望月子中的皇后,围着三个白胖的娃娃打转。

    正德二年,四月戊寅

    距皇子公主洗三已过数日,皇城内仍喜庆不减。

    照此势头,或将持续到三位小殿下满月。彼时,又会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天气转暖,五城兵马司兵士,顺天府衙役,包括部分城门卫,开始整日劳碌。不为巡城和缉拿人犯,而是扛着扫把木铲,清除城头和城内积雪。

    冬日大雪,层层堆叠,冻得结实,仿佛岩石一般。

    季节轮换,冰雪消融,雪水裹着灰尘,四下流淌,路面登时变得泥泞不堪。

    民居商铺之前,自有人清扫。

    几条宽道,则属兵士衙役分内之责。每日早起,到衙门领取腰牌,第一件事,不是问大案要案,而是寻到管事主簿,询问清楚,今天要扫哪一片。

    初为衙役的年轻人,颇有些不情愿。

    老衙役拍拍对方肩膀,一边挑选木铲,一边笑道:“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都要疏通京城沟渠水道,咱们不过是清雪,活计清闲,也不算掉份。”

    宫城之内,直殿监迎来整年之内,最忙碌的时刻。

    “宫殿廊庑,边边角角都要清理干净,不得有半点雪水。”

    “三大殿那里,刘厂公提了几次,都要注意着点。”

    “仁寿宫,清宁宫,乾清宫,坤宁宫,人手都配足没有?”

    “长春宫,万春宫……”说到这里,掌印太监顿住。

    那两处,本该是繁花锦簇,脂粉流芳,莺歌燕舞之地。

    哪料想,天子愣是不去。

    到头来,牡丹国色,娇兰芬芳,都成了壁挂,凑上去实无必要。说不准,还要在坤宁宫前落下不好。

    “马公公,您看,这两地儿的人手怎么分?”

    乾清宫和坤宁宫是帝后所在,都是抢着去。别说手巾束铃,管理签书都能打破头。

    仁寿宫清宁宫也是好地方,太后太妃见不着,落在哪位掌事眼里,夸上几句,照样不愁出身。

    长春、万春两宫,不是冷宫,胜似冷宫。不经事的小黄门,照样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劲往后缩。

    遇到这种情况,掌印太监也是头疼。

    到头来,只能强行分派人手。

    双手一拢,眼睛一瞪,不想去也得去。

    “委屈了?万春不提,长春宫里可住着沈贤妃!”

    贤妃?

    小黄门暗地撇嘴。

    一年到头见不着天子,也配叫“妃”。怕是连坤宁宫的女官都不如。

    “得了,快点去,动作麻利些。”一名年长的掌司,出于同乡情谊,提醒道,“去到那里,睁大眼睛,闭紧嘴。遇到人搭话,别随便应,全当自己是个聋子。明白没有?”

    小黄门重重点头。

    见此,掌司拍拍他的脑门,低声道:“早去早回。听尚膳监那边热闹,北疆送来几车野物,咱们吃不着肉,也能捞口汤喝。”

    小黄门双眼发亮,连声道谢,忙不迭抓起扫把,和几个同伴赶往长春宫。

    掌司袖着手,摇了摇头。

    内廷十二监,照样有清水衙门。

    如直殿监这般,连御前伴当都见不着,日子当真清苦。早年间,别说下边的人,掌印太监都能被别监掌事欺压。

    今上登基后,司礼监和内官监管得严,东厂、西厂隔三差五抽调人手,加上后妃移宫等事,直殿监上下总算好过不少。

    待掌印太监寻到门路,同御前大伴高公公搭上关系,尚膳监有什么稀罕物,也能夹两筷子,尝个味。

    人生苦短,对内廷中官而言,断绝子孙亲缘,不能得贵人青眼,总要混个温饱,好歹不废这几十年。

    掌司没有刘瑾张永等人的地位,也不如掌印会钻营,他所想的,不过是安安稳稳,攒下些银子,认个干儿子,待终老之后,有人摔盆。

    十二监中,多数中官都抱着一样想法。

    只可惜,世风之下,中官多被妖魔化。一人犯错,便会波及整个群体。

    先时,朝官上言,减中官之数,裁除冗员。貌似可取,实则断百人生计。

    加上遇事直指奸宦,无事也骂佞幸,各种宿怨积累,中官同朝官为敌,东西厂各种下狠手,当真不是没有理由。

    有在殿前站了片刻,掌司摇摇头,想起掌印吩咐,不敢继续躲闲,带上余下几人,拿起工具,快步行往华盖殿。

    自三位殿下诞生,各地藩王宗室皆上表恭贺。

    番邦属国闻知消息,第一时间派遣朝贡使臣,赶往明朝都城。

    兀良哈来得最快。

    朵颜、泰宁、福余三卫指挥亲至,不只送上贡品,更将亲生儿子带来,面奏天子,请入武学。

    为表效忠,同鞑靼结亲的部落首领,脱光膀子,在宫门前负荆请罪。并放言,如得天子原谅,回去之后,必定立刻发兵。靠近辽东的鞑靼部落,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赶回漠北。

    顾卿在辽东半月,分别见过三卫首领,传达天子旨意。

    手段简单粗暴,先礼后兵丢到墙角,百余人直闯卫所驻地。

    顾指挥单人匹马,长鞭飞卷,抽得部落第一勇士满地打滚,没了脾气,彻底赢得壮汉们的友谊。

    见识过顾指挥使的强悍,得知四千鞑靼叩边蓟州,仅少数人逃出生天,三卫首领当场拍着胸膛,齐声表示,高皇帝起,兀良哈宣誓效忠大明,为大明戍守边塞。今过百年,此志依旧不变。

    篝火燃起,喷香的烤全羊抬进帐内,众人举杯畅饮。

    美丽的兀良哈姑娘,一身彩裙,如鲜花一般,飞旋舞动。

    酒酣耳热之际,朵颜卫首领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对顾卿道:“我有一女,年方二八,是草原上最美的鲜花。指挥使是英雄,胜过最凶悍的雄鹰。我愿将女儿配给您这样的勇士。”

    顾卿摇摇头,道:“实不相瞒,本官已有家眷。”

    “无碍,英雄理当拥有更多的美人。”

    顾卿仍是摇头,道:“雄鹰只择一偶,形影相随,皓首终老,本官亦然。”

    听闻此言,朵颜卫首领哈哈大笑。

    “能得指挥使如此,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顾卿没点头,也没有否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美人吗?

    想起远在镇虏营的某人,顾指挥使弯起嘴角。

    赵横坐在下首,见指挥使笑成这样,不禁打了个冷颤。

    顾指挥使展颜,多数时间,必定有人倒霉。

    扫视看呆的一众壮汉,赵横暗自摇头,大祸临头尚且不知,当真是可怜。

    篝火燃烧整夜,三位首领酩酊大醉,顾指挥使依旧神清目明,自斟自饮。

    待壮汉们酒醒,想起自己拍着胸脯,答应下什么条件,后悔也晚了。

    即便想抵赖,顾指挥使冷眼扫过,乌黑的马鞭敲着掌心,立即头皮发麻,只能集体认栽。加上朝廷许以重利,增开互市,到最后,不情愿也变成情愿。

    于是,借皇子公主诞生,兀良哈壮汉们组织人手,进京朝贡。

    为表诚意,集体将儿子送进武学。

    名为习得本领,为袭父职做准备,交好朝中。实则作为“人质”,进一步证明,兀良哈对大明耿耿忠心,矢志不变。

    对壮汉们的识趣,朱厚照很满意。

    心情舒畅,人也变得大方。

    丝绸茶叶,盐巴胡椒,成箱抬进四夷馆。

    兀良哈深受“感动”。自京城返回,立即发兵攻打鞑靼。期间,恐实力不济,遣人联络瓦剌,对鞑靼部落进行围攻。

    因阿尔秃厮部见利忘义,面临内讧的漠南,瞬息乱成一锅粥。

    临近的中亚番邦,陆续被牵扯进来。随战事扩大至漠北,莫斯科大公国终于卷入战火。战败鞑靼铁骑和中亚骑兵,如汉时的匈奴一般,为逃避追兵,大批涌入欧罗巴。

    被欧洲史学家称为“毁灭根源”的大战,也由此拉开序幕。

    兀良哈首领进京时,几艘木船在松门卫靠岸。

    船上之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均着明人服饰,说一口汉话。领头之人言是朝贡使节,有上国赏赐木牌为证。

    卫所指挥得报,令人取来木牌文书,木牌确是朝廷所赐,上有正德元年字样。文书则十分古老,盖正统年间印,上载番邦之名,琉球。

    与此同时,镇虏营中,杨瓒得朝廷诏令,安排专人照看玉米,打点行囊,准备还京。

    收拾文书时,忽听长随来报,有人请见。

    “来者何人?”

    “回佥宪,是个二十许的书生。未有拜帖,只递上一块腰牌,言是佥宪故人,姓闫。”

    闫?

    接过腰牌,见上刻安化王府,杨瓒骤然瞳孔紧缩。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密信

    闫璟有备而来。

    怀揣安化王意图谋反的证据,递交朝廷,举发藩王罪证,堪谓大功。

    先帝下旨,三年不用,今已两年。如事情顺利,明年会试之后,朝廷选官,定有他一席之地。

    投奔宁夏,本欲遵循父志,助安化王成事,以从龙之功,洗血前辱。

    未料想,安化王志大才疏,燕雀浅薄,偏立鸿鹄之志。

    因勾连江浙海匪,市货走私,安化王府右长史奉敕进京,即被捉拿下狱,至今生死不明。

    这个关头,身为其主,本当安抚家眷,以示德行,借以收揽人心。

    闫璟为安化王出策,将右长史之子接进府中,改名换姓,陪世子读书。即便朝廷追究,右长史家人被拿,大可以他人顶替。

    如此一来,右长史一家遭逢大难,也不会生出怨恨,反会对王府感恩戴德。长史司上下亦会明白,安化王不弃臣属,是可效忠托付之人。

    结果却是,计策不被采纳,出计人更被斥责一顿。

    回想当日,闫璟仍气愤难平。

    “护其家人,保其幼子?简直荒谬,休要害本王!”

    当日,承运殿中不只闫璟,王府左长史,审理,伴读均在。听闻此言,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强忍郁愤退出殿门,闫璟心下清楚,安化王府人心已散,大事难成。不出三年,安化王定当被朝廷问罪。

    如此险境,实非久留之地。

    思量出路时,京城传报喜讯,天子喜得两女一子,赏赐藩王宗室,安化王亦在其列。

    闫璟留心打探赏格,心中又是咯噔一下,预感更加不妙。

    相比一个铜板都没有的宁王,安化王还算“安全”。但比对临近的晋王,这点赏赐,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再看楚王府和鲁王府几位公主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乃至镇国中尉,闫璟双手发抖,冒出一身冷汗。

    王府之内,非只他看出异样。

    奇怪的是,无一人提醒安化王早做防备。更无人劝其同宁王断绝往来,仿效晋王向朝廷服软,摆正态度,誓言为国朝守疆。

    根源很好找。

    右长史一家,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面前。

    忠心为王爷办事,未必能得好。舍去性命,家人也不可保。与其如此,不如另寻出路。

    船将沉,不想法保存自身,等着一起丢命?

    自己死,只当是眼瞎耳聋,未能识得明主。

    家人何辜!

    心念生出,便如草生沃土,逐日疯长,盘踞整个脑海。

    闫璟明白,必须加快动作。

    王府左长史与大同府推官有旧,早暗遣家人同对方联络。王府纪善,教授,良医同样四下活动,各寻关系,希望能保全一家老小。

    闫桓已死,朝中关系再不可用。

    闫璟入宁夏时日,为躲避朝廷耳目,少有外出走动,遑论同边镇文武结交。

    如今,身在蓟州的杨瓒,竟是他唯一能仰赖的“关系”,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父死之仇,终生不忘。

    然而,如不能保全性命,何言报仇雪恨。

    离开宁夏之前,闫璟避开王府护卫,借出入承运殿之机,潜入右廊书房。小心搜寻暗阁,果然找到几封密信,有宁夏文武,亦有远近宗室藩王。

    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挑选,干脆连同木盒抱在怀中。

    将暗阁恢复原样,小心查看廊下,确定王府护卫刚刚经过,立即推开房门,急步跑回厢房。

    半个时辰后,闫璟借口出府会友,向典宝领取腰牌。

    “城中会友?”

    王府典宝皱眉,目光中带着怀疑。

    府内人心不稳,长史司属官频繁外出,借口五花八门,真实目的为何,彼此心知肚明。唯有王府之主被蒙在鼓里。

    不知该言可怜,还是自作自受。

    闫璟虽得重用,却无官身,勉强算是幕僚。长史都在谋求生路,一介书生,想离开王府另投他门,无可指摘。

    典宝没有阻拦,直接取来腰牌。闻闫璟要用马车,犹豫片刻,也答应下来。

    前路未卜,此人既能离府,必有靠山。与其卡着不放,与其交恶,不妨结个善缘。

    典宝意外干脆,闫璟出府的计划,比预期更加顺利。

    接过腰牌,套好马车,离开王府百米,即以半吊铜钱打发车夫,由家人挥鞭驾车,直奔城门。

    手持王府腰牌,城门卫自不敢阻拦。

    闫璟绷紧神经,抱紧木盒。为免怀疑,行李都未敢多带。直到离开城门,奔出十余里,仍不敢放松。催促家人策马,扬鞭飞驰晋地。

    路途之上,担忧追兵赶至,不敢留宿客栈,只寻村屯农家,假言寻亲,以铜钱换取衣食,借宿一夜。

    翌日,天未明,又继续赶路。

    待到晋地,知晓安化王府护卫不敢轻入,方才放松些许。

    换上儒衫,进入太原城,寻到一家中等客栈,沐浴用饭,总算睡了个好觉。

    原本,闫璟可持盒中密信,直接投靠晋王。进入太原城,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未料想,翻看信件时,竟翻出两封晋王亲笔。盖有晋王私印,写于弘治十八年,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朝廷不满,对孝宗怀怨,对少年天子难服,隐有举“贤能”取代之意。

    这样的信,落到世人眼中,唯四字可以形容:大逆不道。

    哪怕送粮送羊,开私库支援边储,也会被夺爵,贬为庶人,甚至终身囚困。

    晋王府重要,不代表“晋王”一样重要。

    晋庄王长寿,儿孙着实不少。更活过儿子孙子,王位交给曾孙。

    朱知烊是庶子袭封,长辈叔伯,堂兄堂弟,四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这些人貌似安于现状,焉知不会盯着王府爵位,希望能取而代之。

    看过盒中书信,闫璟十分清楚,投靠晋王的路,完全被堵死。

    即便烧毁信件,对方也不会放心。

    说句不好听的,死人才最能保密。

    闫璟只是三甲进士,生父获罪戍北,朝中关系全无。本就是私逃宁夏,无声无息死在晋地,谁又能知晓?纵然知晓,岂会冒着得罪晋王的风险,全力追查?

    想了整夜,闫璟终于明白,摆在他的面前的,唯有一条路。

    蓟州,镇虏营,杨瓒。

    一笑泯恩仇?

    盯着烛火,闫璟冷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借其起身,当是先讨还些利息。

    隔日,闫璟早早起身,同家人至太原东市,新购马匹,重换车厢,扫去一切宁夏王府标志和线索,用过饭食,再度启程。

    马车离开半日,宁夏王的追兵方至太原。行动不秘,被守卫发现,逮入王府。

    晋王闻讯,立即着人审问。

    得知闫璟携密信潜逃,其中即有早年书信,当场惊出一头冷汗。

    “该死!”

    负着双手,晋王在殿中踱步。

    猜不透闫璟会逃向哪里,只能派人至客栈打探,寻到东市。

    因不能大张旗鼓,速度自然拖慢。

    等查明闫璟去向,派人追拿,前者早换过两辆马车,飞驰延庆州。

    属官一路追到大同边界,失去闫璟踪迹,恐引来朝廷注意,不敢继续再追,只能调头回报,人追丢了。

    “丢了?”

    “依属下推测,其人怕已过延庆,前往蓟州。”

    蓟州?

    闻听此言,晋王犹如五雷轰顶,站不稳,后退两步,倒在椅上。

    “王爷?”

    属官担忧不已。

    局面方好了些,陡然冒出这件事,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比起闫璟,晋王更恼怒安化王。如不是对方不安好心,留存书信,岂会予人把柄!说一千道一万,也怪自己年轻不知事,不晓得天高地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现如今,后悔也晚了。

    “下去吧。”

    忽觉疲惫,晋王靠在椅上,颓然摇头。

    “王爷万万保重!”属官咬牙道,“属下立即点人,装作商旅,前往延庆……”

    “不必了。”

    苦笑一声,晋王面色发白,似万念俱灰。

    属官正着急,不知如何劝说,忽见一名中官走到殿外,行礼之后,小心翼翼拿出一页纸,言是王妃令其送来。

    “呈上来。”

    再是心烦,王妃送来的东西也不能轻忽。

    蓟州一场战事,晋王妃兄长领兵支援怀柔,立下不小功劳。得天子封赏,升调大同府,手握实权。

    看在大舅子的面上,晋王也会让王妃两分。

    更何况,夫妻关系向来不错,王妃常能为夫解忧,虽未诞下嫡子,地位仍牢不可破。

    别说寻常姬妾,曾有一争之心的侧妃,都被打压得没了脾气。花信年华,竟如一潭死水,终日诵经念佛,难寻初入府时的娇俏。

    怀抱野心,冒名入府的刘良女,被许给杨姓乐工,不甘命运,意图再生事,直接被杖十五,锁在房内。

    宫人送来汤药,困于逼迫,当面喝下,转头便挖着喉咙,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饶是如此,五日后,依旧变得声音沙哑,形容枯槁,彷如即将枯萎的鲜花。

    以为其必死,宫人放松警惕,未再送药。

    不料想,刘良女竟身藏剪刀,杀死杨乐工,换上一身男衫,当夜潜逃。

    临行之前,放火烧屋,躲藏暗处。趁一片混乱时,寻到后门,故技重施,以利剪杀死守门的婆子,自掘开的土道逃出。

    大火熄灭,乐工的尸体已成焦黑。

    房内家具摆设,衣物乐器,俱被付之一炬。婚书契纸自不可寻。

    刘良女不见踪影,找遍四周,也未能寻到踪迹。

    宫人自知办错差事,跪在王妃脚边请罪。

    王妃未见生怒,反令其起身。其后,唤人取来两张身契,至太原府衙,划去杨乐工和刘良女的户籍。

    “人死了,户籍留着无用,自当销去。”

    宫人低着头,只觉寒意从脚底升起。

    太原大同,都是边塞之地。

    寒冬腊月,设法逃出王府,未必能活下去。加上没有户籍,遇上巡检,必做流民处置。

    运气好的,发卫所充仆妇。运气不好,迷路跑到北边,遇上鞑靼游骑,被掳至草原,更是生不如死。

    在晋王妃眼中,刘良女有点小聪明,也是微不足道的虫子,随手能够碾死,不值得再费心思。反而是宁夏生出的麻烦,才更需用心。

    左思右想,忆起日前兄长送来的家信,脑中灵光一动,立即动笔,写下一页纸,令人送给晋王。

    前番蓟州大战,边军缺衣少粮,军饷不足。晋王府慷慨解囊,送出米面千石,肥羊百腔。

    吃过王府的米粮,不求感激,好歹知晓王爷对朝廷的忠心。

    留在镇虏营的佥都御使杨瓒,深得天子信任。如能请他帮忙,拦住闫璟,截下大逆不道的书信,王爷再上表自陈,举发安化王和宁王,有极大把握,求得圣上开恩,免去一场大祸。

    看过王妃之策,晋王茅塞顿开,颓然一扫而空。

    当即写下书信,派遣王府长史,持腰牌印信赶往蓟州。

    信中大篇惊惶悔过之词,誓言举发不轨之人,以报天子。对拦截闫璟,烧毁书信,只字未提。

    如此行事,即便杨瓒上交,天子震怒,也有借口推脱。

    假若杨佥宪能顾念前情,网开一面,晋王府上下都会感激。这么大的人情,足够晋王掏空半个私库,再送粮万石。

    信送出,晋王郑重谢过王妃,犹不敢掉以轻心。

    召来幕僚,动笔写下一封上表,痛陈年少之时见识浅薄,神短气浮,庸目俗耳,以致被奸人蒙蔽,生出怀怨之心,实罪该万死。

    “今幡然悔悟,愿倾全力,戍守边塞,以尊圣德,以报国恩。”

    其后,附宁王和安化王不臣的罪证,直接递送京城。

    危急将至,必当争分夺秒。

    表书递出,再没有回头路。

    晋王知道,事发之后,纵能保全性命爵位,也将被各地藩王孤立。

    但他不在乎。

    事既不能两全,保存性命为先。更何况,身为宗室藩王,理当效忠天子。

    今上年轻,颇有太宗皇帝之风,定有一番作为。

    一条路走到黑,保子孙后代恩宠荣华,被孤立又有何妨?

    天子姓朱,藩王也姓朱。

    同为圣祖高皇帝子孙,不能坐天下,却可守疆土。

    大明强盛,后嗣子孙方能绵延。否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参照蒙元入关,南宋皇室的下场,聪明人都当警醒。

    这个道理,晋王之前不明白,现下却记在心里。

    出卖昔日战友,愧疚略有几分。但比起家人安稳,存世之义,这点愧疚,着实不值一提。

    晋王府属官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疾驰镇虏营。

    因事有拖延,启程较慢,终落后闫璟一步。

    好在蓟州刚经战事,对往来之人盘查严格,闫璟在密云耽搁两日,方得路引,赶往镇虏营。

    不曾想,前脚递送腰牌,后脚就被人撵上。

    因彼此未曾见过,不知底细,当面对坐,尚可平安无事。

    帐篷里,杨瓒看过两枚腰牌,展开晋王书信,表情变了几变,眉毛越挑越高。

    合上书信,重又拿起腰牌。翻到刻有“安化王府”字样的一面,摩挲过凹凸不平的阴刻,沉思半晌,令长随请营中锦衣卫。

    校尉入帐,抱拳行礼。

    杨瓒递出腰牌,低声吩咐一番。

    “如此行事,当尽速动手。”

    “是!”

    校尉离开,不到盏茶,晋王府属官被请入军帐。闫璟则被五花大绑,押出帐外。

    骤然被拿,闫璟惊愕失色。似不敢相信,杨瓒见都不见,就令人将他押下。

    张口欲喊,却被直接堵嘴,绑到柱上。

    听到鞭响,转过头,赫然发现,同行的家人,正缩头缩脑,跟在锦衣卫身后。

    “唔——”

    闫璟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

    见家人道出藏信处,挣扎得更为剧烈,状似疯狂。

    校尉不耐烦,抡起刀鞘,狠狠拍在闫璟脸侧。

    “老实点!和杨佥宪玩心眼,合该有此下场!”

    军帐内,杨瓒满面笑容,请晋王府属官落座,着人奉上香茗,态度极为亲切。

    待属官道明来意,立即道,王爷托付之事,定然尽力。

    “只一点,”杨佥宪笑容愈深,“王爷信中直言,将举发不臣宗室,可为实情?”

    “杨佥宪放心,在下来时,王爷已上表朝廷。”

    “甚好。”

    杨瓒点头,唤人带属官前往西营。

    “奔逃之人已被拿下,长史不妨亲自辨认。其私逃宁夏,助不臣之人谋逆,本官定会上奏朝廷,治其重罪。”

    “多谢杨佥宪!”

    长史不识得闫璟,看过路引腰牌,知杨瓒没有诓言。

    等木盒取来,见两封密信被烧,余下一封不痛不痒,虽有抱怨,不致天子降罪,不由得感激万分。

    “此封留存,可堵他人之口,还望长史体谅。”

    “在下知晓,杨佥宪无需多言。待回禀王爷,定言佥宪高义。”

    一番客套,长史满意离开。

    杨瓒亲自送出营房,待背影远去,对身边主簿笑道:“梁主簿这项本领,本官着实佩服。”

    “佥宪夸奖,下官实不敢当。”

    原来,烧毁的书信,俱由梁主簿临摹,全是赝品。

    展开书信,杨瓒笑呵呵点头。

    这样的把柄,岂能说烧就烧。递送入京,交给天子,才有大用。

    他相信,晋王能做到这个份上,定有十分诚意。但一时服软,不代表一世如此。

    留下后手,总是必要。

    如晋王忠心不移,这两封信便用不上。哪天不甘寂寞,生出妄念,这就是绊倒马腿的长索,压死骆驼的稻草!

    心思多诡,不够诚实?

    杨瓒收起笑容,敛下双眸。

    身在朝堂,终不由己。既决心扶助熊孩子,开创中兴盛世,有些事不能不做。

    哪怕不合道义,背上骂名。

    第一百五十六章 庙堂铲歪

    正德二年四月,注定被历史铭记。

    短短一月之内,大事连发。朝堂民间,皆是愕然不已,瞠目结舌。

    负责记录的史官,也不禁手指发抖。

    放下笔,吹干墨迹,暗道一声,从弘治朝至今,少有如此“刺激”。能录下此等笔墨,也算前无古人,堪慰平生。

    月初,蓟州贼虏被彻底扫平。

    其后,鞑靼内部生乱,阿尔秃厮部掀起内讧,各草原部落接连卷入,短期内,再无力扰边。

    月中,中宫诞龙凤三胎,堪谓天降祥瑞,皇统有续,天子大喜,满朝欢欣,举国同庆。

    兀良哈,车禄,乌斯藏,云南贵州等地首领头目,及湖广等地宣慰使司土官,接连遣人入贡,献上牛羊方物,贺皇子公主诞生。

    兀良哈和乌斯藏更在御前立誓,必调集人手,逐鞑靼漠北,为大明死守门户!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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