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我不是慕容冲 > 我不是慕容冲
错误举报

正文 第50节

    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

    第50节

    忽然一名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进厅堂,在俩人面前跪禀急道:“骠骑将军任臻在围剿拓跋仪的战中负伤,以至卫王百余骑突围向西南而逃!”

    崔浩骤然起身,将手中竹简猛一掷地,脸色阴沉地可怕。半晌后咬牙道:“我要进宫面圣,亲自陈词!”

    崔宏忙拉住他:“伯渊,你忘了皇上当日的圣旨了?你现在是戴罪之身,须闭门思过。皇上最恨阳奉阴违的抗旨之人,只怕你还来不及说话就身首异处了!”见儿子一脸忿然,他叹了口气,知道他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的:“要不,你写一封密函,为父入宫之际,寻机面呈皇上?”

    崔浩闻言一把跳起,攥住崔宏的双手急道:“就这么做!父亲切,事不宜迟!”

    待局势稍定,圣驾入城已是一日之后了。还留在平城的鲜卑亲贵们除了此番立下大功的贺兰氏以外全都暗自惴惴,闻的拓跋珪回宫,赶忙一拨拨地入宫请安表忠兼一探风声。

    拓跋珪却干脆将诸文武大臣全撂在青金殿上干等,自己则一直待在寝殿内室,虎视眈眈地盯着十余名会诊的御医。

    任臻面色苍白地倚在榻上,臂上刚缠上的绷带又沁出几分血色。他环视左右,皆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便轻轻一拽拓跋珪的袍袖:“不过是旧伤迸裂,看着骇人其实并不妨事。。。”

    拓跋珪还是双眉深锁,想了想便低声嘱咐宗庆几句,待他奔去取了一樽小小的鎏金药瓶过来,才坐回原处,小心翼翼地亲自为他重新敷药——这就是慕容一族的不传秘药‘银环’,止血疗伤的圣品,西燕诸将临阵作战必携此药,自拓跋珪自立门户重建代国之后便断了供给,最后一点他也舍不得用了,悉数封存在寝宫里作为昔日的念想,如今若非任臻箭伤迸裂他也不会让它重见天日。任臻只扫了这药粉一眼,便转开视线,对他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关键时刻被一道冷箭所伤,慌忙躲避堕马,众将士一拥而上,战阵便不会大乱,叫拓跋仪找到破绽趁机逃了。。。”

    拓跋珪着意手头动作,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是他先前下的死命令,无论何时何刻都要以保护任臻为第一要务。直到包扎事了,他还左顾右看了好一番,才松了口气道:“拓跋仪强弩之末又能逃到哪里去兴风作浪?我已经广派侦骑,沿路搜捕,不惧他逃出这天罗地网。”

    任臻却欲言又止,拓跋珪与他朝夕相处岂有不知他神色有异的,便一抬手斥退众人,果见任臻道:“昨日酣战中射向我的那枚冷箭是出自我军战阵——”

    拓跋珪讶然地一挑眉,任臻又续道:“而且角度极为刁钻隐秘,我才会毫无所查而落马,之后众将乱成一团,但除了离我最近的亲兵抢上来救之外,有不少人是蓄意地自乱阵脚。。。”

    拓跋珪沉默不语,眼中阴郁更甚——他怎么不明白任臻之意?拓跋仪身为亲王,官居太尉,又曾是鲜卑八部之首,数年以来势力盘根错节,早已渗透军中朝上。即便是自己的私兵亲卫,内里也未必没有他的人,所以这次策划周详内外夹击的围剿计划在最后关头才会功亏一篑。

    任臻目光闪动,轻声说出了拓跋珪此时心中所想:“趁着平乱,将皇城内外、朝廷上下给清洗一番——方才一劳永逸。”

    拓跋珪替他掩上衣襟,低声道:“我心里有数,大哥只管安心服药养伤。我一得空便来看你。”

    说罢他起身离去,晁汝正躬身候在门外,见了圣驾便是深深一揖。拓跋珪脚步不停,一阵风似得去了,只留下一句话:“晁汝随驾,殿内议事。”

    拓跋珪越想越真,在晁汝的建议之下借拨乱反正平定内乱之机在京城开始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清洗。毗陵王拓拔遵赐死;诛杀庾岳并灭其满门;叔孙安同已战死,拓跋珪还是一杯鸩酒命侯官送至盛乐送曾经陪伴自己南征北战十余年的老臣叔孙普洛上路——永安殿前的御阶之上每天都堆砌着新增的尸首。除此之外,还奉行严刑峻法,大开连坐告密之风,出首告发者可封官赏金,而一旦捕风捉影即命侯官夜出将其逮捕入狱,一夜折磨下来,没有撬不开的嘴巴、得不到的供词,因此获罪身亡之辈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一时之间平城内外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拓跋珪亦有些震惊地看着案上摆着的名册、供状,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鲜卑贵族支持拓跋仪而暗中反对他。负责主理卫王谋逆案的晁汝躬身答道:“谋反之事最忌留根,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朝内余孽是清洗差不多了,可若非军中还有拓跋仪的党羽,又怎么会距今十余日过去了,依旧无法逮捕那走投无路的拓跋仪?必是有人暗中放水!不趁机把这些暗桩拔除,将来必成心腹大患啊。”

    这一席话又说中了拓跋珪的心思,拓跋仪大败之后分明只剩下残兵余勇,怎么他在京畿周边搜捕这许久,恨不得上天入地也不见其踪影?他凝目转向一脸谦恭、神情谨慎的晁汝——若真如他所言,还要清洗三军将领,便又是一场惊天动地、株连甚广的大阵仗,这晁汝单看其人,哪里觉出会有这般杀伐决断的雷霆手段?

    似又想起了什么,拓跋珪心中不免凭生了几分阴霾疑窦,面上却不露分毫,转头吩咐宗庆:“传侯官卫统领来此见驾。再拟旨,着戍卫京畿的狼虎豹三军之中四品以上将领回宫述职。”

    晁汝心知,侯官一出必见血光,拓跋珪看来已准备再对那些手握兵权的鲜卑武将下手了。便寻机告退,出得大殿,正与一拾级而上的黑甲武士擦肩而过,此二人皆是垂首敛目,连一丝眼风都不曾外露,仿佛再寻常不过的陌路之人。

    拓跋珪倚在龙椅之上正闭目养神,只是眉头依旧深锁,站在背后的宗庆正殷勤小心地为其按摩双肩,此时闻得人声上殿,也不睁眼,阖目曼声道:“近来你指挥侯官卫为朕四下奔波,抓捕、处决了不少乱臣贼子,其功不小。”

    难见面目的黑甲武士单膝点地,朝皇帝行了个军中大礼,嘶哑地开口道:“末将劫后余生,不敢居功。”

    拓跋珪忽然抬眼起身,将掌中攥了许久的一封火漆密封着的信札掷于案上,居高临下地道:“朕还要侯官监视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若有反常,立即来报——沮渠蒙逊,这一次要你亲自去办!”

    这一切晁汝自然毫无所知,他匆匆出宫之后却是登上一辆毫不起眼的半旧马车,一路车马粼粼地出城西去了——平城近日四门戒严,寻常人许进不许出,但晁汝却浑不在意,只是将自己的腰牌交予车夫,自己便袖手端坐车内——盖因晁汝已因功升任谏议大夫,可御前参赞,皇帝对他的信用比之当日的崔浩有过之无不及,如今又主审卫王一案,朱笔一挥便可生杀予夺,堪称威风一时,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他而在将来给自己扣上个谋反从逆的罪名,现在一沾上这个,那可就是杀头灭门的大祸,故而他出入宫禁城关毫无阻碍。

    那驾马车出城之后却是漫无目的一般来回兜了好几个圈子,方才直朝武州山驰去。山路颠簸难行,也亏得晁汝那样一副身板儿竟一声不吭地扛了一两个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车夫擦了把额上油汗,跳下车来掀起帘子,喘着气道:“大人,石窟寺到了。”

    晁汝俯身出来,蜡黄的脸色并无异样,只是虚浮的脚步显出几分疲态。石窟寺现在今非昔比,自拓跋珪尊崇佛学以来,北魏沙门云集,寸心又数次受邀开坛说法,观者如潮信者甚笃,石窟寺已隐隐有了几分皇家寺庙的气派,寻常人轻易不得其门而入。

    晁汝倒是轻车熟路地穿堂过室,在庭院中寸心讲经之声穿透参天古木便已扑入耳中,他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步入佛堂,在最偏远的角落处盘膝坐下。

    寸心一袭半新不旧的赤黄袈裟,手持佛珠正问众弟子:“佛义之中,何谓功德?”

    堂上弟子有答“修桥铺路”的有答“行善积德”的,寸心皆摇头不语,又一弟子答道“兴邦济世”,寸心方才面露微笑,略一颔首,还未及说话,那刚入门不久的小沙弥昙曜忽然脆生生地道:“此皆梦幻泡影、不能永恒;无欲无果,方为功德圆满。”

    寸心脸色微变,默然良久之后忽而一叹,抬眼便望见了晁汝。

    散会之后,寸心独入静室,晁汝尾随而入,双手合十道:“大师佛法又进益了。”寸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几分罕见的讥诮自嘲:“贫僧执着于因循果报不能解脱,所谓佛法悟性,还不如座下一名十余岁的弟子。”

    晁汝正色道:“万物资生,皆有因果,何所谓解脱与否?大师先渡己后渡人与昙曜的先渡人后渡己不过是求法得道的途径不同罢了,岂分高下。”

    寸心凝目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抬手为他沏上一盏清茗:“曾闻后秦姚氏皆擅佛学,果不其然。只不知此番巧舌之中,又有几分佛性、几分私心?”

    姚嵩闻言落座,也不再避讳隐藏:“在下红尘三界中的碌碌俗人,从不敢也不欲参佛学道,功德圆满。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在下修的是自己心中的小圆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那漫天神佛我亦无惧!”

    寸心浑身一震,方知此人志坚至此、执念若深,当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了。他似又想起了几番前尘往事,佛心微摇,忙掌住了神,轻轻一叹道:“晁施主此番所来,必有要事。”

    姚嵩也恢复常色:“附逆乱党的追究清洗很快就会波及到军队之中,拓跋珪一时之间找不到这么多忠于他的将领来立即上任,所以不出三日,禁卫三军建制必乱——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突出重围的时机,否则拓跋珪一旦重掌禁军,那就谁也插翅难飞了。所以前番藏匿于石窟寺后的那几个人,还请大师在这几日里想办法送他们离开武州山。”

    寸心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他们离开武州山。。。要往哪里去?”

    姚嵩唇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救谁都是救,大师只当好生之德,普渡众生便是,他们自会念你的好,将来也有果报,你又何必管这些不甘失败的野心之辈接下来何去何从?”先前拓跋珪就差掘地三尺地搜捕,却没人会来搜查这庄严的佛门宝地,也没人会想到凭空消失遍寻不见的拓跋仪就藏在眼皮子底下。而接下来拓跋仪好不容易脱身之后会去哪里?左不过晋阳或者中山,卧薪尝胆、招兵买马,想要卷土从来——而在血洗平城之后,鲜卑八部之中还有谁会对严酷成性的拓跋珪忠贞不二?只要再煽风点火一番,暗地投奔拓跋仪的文臣武将必不在少数,届时大魏国内这一场龙争虎斗、兄弟阋墙可就真是避无可避了。

    表面宁静祥和实则暗涛汹涌的石窟寺外,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之上,两个黑衣武士正驻足而望。

    为首之人黑纱覆面,一双阴沉沉的眼眸之中似一片虚空、毫无波澜。身后那人低声道:“统领,如今这风声鹤唳的当口,那晁汝怎么巴巴地跑出来见个和尚?”

    沮渠蒙逊缓缓地收回视线,转向自己的属下:“你觉得他有古怪?”

    那名侯官点了点头:“皇上对他起疑才派我等跟踪晁汝,如今为防万一还是尽快回宫禀明皇上,派兵搜查这石窟寺,不怕查证不出。”

    沮渠蒙逊一颔首,哑声道:“你虑的是。”遂命他牵马过来,谁知那名侯官刚一转身,从后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一双手来,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要害。

    沮渠蒙逊偷袭得手,掌心加力,这侯官被硬生生地提高,脚尖离地三分不住地挣扎,然而那双禁锢生路的手如铜墙铁壁一般毫不松懈。

    良久之后,沮渠蒙逊终于松手,在沉重的尸体落地声中他悠然望向远处矗立山壁的佛像,唇边浮出一抹嗜血的冷笑——那是武州第一窟中刚建成的佛像,高大魁梧、巍峨壮阔,音容笑貌都宛若北魏太祖拓跋珪——据说,这是现世佛一统人间的象征。

    于是北魏建国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政治倾轧轰轰烈烈地从朝廷迅速波及到了军队,造成了朝廷内外数千文武官员的死伤;投入狱中后又陆续被侯官严刑逼供而折磨致死的也不下千人,平城笼罩在一片血腥恐怖之中,拓跋珪迅速地将自己亲信将领安j□j禁卫军中,原本抓在鲜卑八部贵族手中的那部分兵权开始以一种直截了当而毫不遮掩的方式回归到君主掌握。然而拓跋珪还不及松一口气,便传出拓跋仪已逃至晋阳,公然兴兵谋反的消息。拓跋珪顿时勃然大怒——一个败军之将、跳梁小丑也敢与他一争长短!一时之间他也无暇细思前因后果,当即发表讨逆檄文,讨伐拓跋仪。

    他本拟以天下制一隅,拓跋仪那点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然而派去围剿的大军主帅和拔在一战大败之后,恐拓跋珪追究他与拓跋仪先前交好而问罪,竟干脆投奔了拓跋仪,被拜为上将,此事一传开,还困坐城的不少人便心思活动开了,一夜之间奔逃者众,拓跋珪腰斩了和拔一家老小百余口,却依旧刹不住叛逃之风,他们都被拓跋珪整治怕了,抛妻弃子只身出逃者比比皆是。拓跋珪为了震慑众人更是杀人毫不手软,更遭天怒人怨。如此恶性循环之下,拓跋仪的势力有如星火燎原,一下子蓬勃发展起来,居然隐有分庭抗礼之态。

    就在拓跋珪焦头烂额地调兵遣将欲尽快扑灭叛乱之际,南边又再起烽烟——东晋深恨南燕慕容超趁举国大哀之际南侵国土,掠走百姓、官吏并乐伎匠人两三千众,故而大举北伐,欲收复青州。来年开春三月,刘裕整军已毕,十万北府军出石头城,自淮入泗,向山东进发,四月进抵琅琊,兵锋直指南燕国都广固。

    慕容超赶忙修书一封向拓跋珪求救,拓跋珪自然知道南燕存在对于北魏的重要意义,一旦刘裕灭了慕容超就可直接染指北魏的大后方,则他将随时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之中。当下劝慰慕容超安心守土,抗击到底;并命中山太守奚斤就近驰援,陈兵边境对东晋施压,同时向刘裕发了一封措辞严厉态度强硬的照会——勒令其立即罢兵撤军,否则他的数万铁骑将越过长江,进攻建康。

    慕容超闻讯大安,他麾下尚有精兵八万,又得拓跋珪做他的后盾,他怎惧那些江南子弟!大将公孙武楼主张力守东南屏障大砚山,拒敌于险关之外,然后坚壁清野,腹背夹击,和刘裕打持久战。慕容超自恃武勇,扬言道:今据五洲之强,带山河之固,又得北魏战车万乘,铁马万群为援,纵令刘裕过砚,吾更可徐以精骑践之,一举成擒也。

    北府军不费吹灰之力地通过大砚山之时,刘裕亦收到了北魏勒令撤军的最后通牒。刘裕一笑置之,付之一炬:“拓跋珪如今自顾不暇,有心无力,就只能虚张声势——本帅岂惧其乎?!”他握手成拳,击案而起,号令三军曰:“全军挺进临朐——南燕必是我囊中之物!”

    171、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刘裕率步骑五万进据临朐,在城南与闻风而至的四万南燕主力骑兵狭路相逢。慕容超遂命大将公孙武楼率骑前出,在弥河一带与晋军前锋孟龙符部遭遇,双方连日恶战之后,公孙不敌败走。因北府军单论骑兵逊于南燕,刘裕以四千辆战车分左右翼,兵、车相间,骑兵在后,追击之时恰似一道巨大的楔子逐层加力,不间断地向前推进。慕容超在战场上却也非庸才,他看破了刘裕这威猛战阵的唯一破绽——速度太慢,不及变通,派精骑前后夹击——两军力战,厮杀十余日夜而胜负未决。

    最后却还是刘裕兵行奇招,冒险分兵,命参军檀道济率军绕至燕军之后,乘虚攻克临朐城,切断燕军补给,内外围攻慕容超部,便使其亲率的燕军主力顿失所依,只能匆忙逃回都城广固——刘裕趁胜追击,一路纵兵,大败燕军,势如破竹地攻至广固城下。刘裕在城外筑起长围,围高三丈,四周密合、水泄不通,将慕容超困成了瓮中之鳖,慕容超一面筑墙抵抗相持,一面再次向北魏求援。

    拓跋珪见刘裕对他威胁毫无所动我行我素,登时大怒,命驻守函谷关的南中大将军贺兰隽率部出关,摆出种种态势,准备东进洛阳。并写了一封措辞更加严厉的信函,一式两份分予前线的刘裕与后方的谢玄——声称若东晋不肯退兵,还是图谋青州之地欲灭南燕,则北魏将兵分两路,一路由奚斤长驱直入南燕为援;另一路则为贺兰隽挂帅进攻中都洛阳,两军南北会师之日就是晋廷国土沦丧、全军覆没之时!

    如今镇守洛阳的乃是刘裕长子刘义符,不过十二三岁,哪里见过甚大阵仗,统兵大将王镇恶面对魏军铁骑,心中也自没底,早给刘裕写了一封求助信陈明厉害:是北伐得地之功大,还是失守沦陷之罪大?都督已兵权在握,备极殊荣,大业可徐徐图之,若有万一,则前番功名一朝丧,难免授人以柄。

    他是刘裕心腹,话说的直白极了:刘裕北伐本就为使自己在晋朝如日中天的名声再更上一层楼,为的是将来做准备,可若是陷入与南燕的持久战中不可自拔甚至最终败了,那先前的一切战功都会被有心人一笔抹煞,又可行操纵制裁之实。

    他所说的“人”是谁,刘裕自然明白,心中也不得不有一番计较。

    然而他在同时也收到了“那个人”借朝廷之名远从建康发来的旨意——加封为刘裕为宋公,赐黄钺白旄,上征北神威上将军尊号,领徐州刺史,来日凯旋班师,封赏更隆。

    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一道催兵符。然而刘裕不知怎的热血上头就想证明给谢玄看——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何处江山我都能为你打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就再赌一次——拿他一世英名与十全武功来赌拓跋珪不会两路大军倾力援燕。于是下令加紧围城、毫不放松,并时时派兵扫荡周边郡县,打断主意要困死慕容超。

    在慕容超一连十道求救疏后,屯兵于函谷关外的贺兰隽部终于开拔,却并非南下而是北上——他奉拓跋珪之旨进攻晋阳,平定拓跋仪之乱。

    拓跋珪自然不是蓄意见死不救,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攮外必先安内——拓跋珪在经受一系列将领阵前倒戈、朝臣连夜奔逃的打击之后,疑心愈加沉重,京中武将竟谁也信不过,不敢派往晋阳平乱,眼看拓跋仪那群乱臣贼子气焰愈加嚣张,岂有不怄地吐血的道理?所以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将一直驻扎在函谷关防备慕容永的贺兰隽所部调往晋阳——鲜卑八部之中唯有贺兰讷当时伏兵勤王,助拓跋珪平定平城之乱,也因此与拓跋仪彻底决裂,所以与拓跋仪结下深仇的贺兰隽是绝对不敢反水,投靠叛党的。

    北魏西部边疆数万大军异动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天下。兀烈手执战报,马不停蹄脚不沾地地去寻慕容永,然而刚进未央宫便撞见了预备出巡的皇家车驾,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兀烈心中急切,便不顾通传礼数,直奔龙舆而去,未得近前便被虎贲卫士联手拦住——如今慕容永身边的虎贲营将士早已换血,他昔日的老部下也不剩几个了,自然没人会给一个过气将军留什么面子。兀烈左右挣脱不开,只得噗通一声跪地道:“陛下!边疆最新消息,贺兰隽率兵撤离函谷关——如今正是举兵攻魏的大好时机啊!”

    内侍打起帘子,现出车驾中正襟危坐的慕容永——他身着玄端龙袍,头戴白玉通天冕冠,前端悬垂着的十二道珠旒微微晃动,掩去眸间一切流转的神色,举手投足间已是说不出的帝王气度、皇家威仪。李氏则一袭皇后礼服,庄而重之地侍坐在旁,见是兀烈便是一皱眉,叱问道:“待罪无职的外臣,何敢擅闯御前!?”

    兀烈自失守函谷之后确实已被褫夺一切封号,贬斥居家,然一直没对破魏救主之事死心,更兼前些时日曾奉慕容永密旨前往胭脂山与柔然可汗、凉王苻坚结盟,自觉此事有望更是翘首以盼自己能再次披挂上阵杀进魏国,一雪前仇。可距今又是一年过去了,慕容永再无后续动静,连备战动作也一概皆无,整个西燕风平浪静,丝毫不似要打大战的样子,怎不叫他心焦?他也不管李氏喝斥,觑了空子,窜到车前道“陛下!末将愿领兵破关,杀进魏土,救出——”

    慕容永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道:“与魏再次开战,此时并非良机。”

    兀烈急道:“又非良机?陛下!这话已经足足说了两年了,您难道不知道迟一天出兵便多一分危险!”

    慕容永浓眉微拧,看向这个也已风霜染鬓的昔日宿将:“多年战乱,国库已空,民生凋敝,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方可使大燕长治久安,怎能轻易挑衅,使大燕再陷入纷争泥潭之中?”

    兀烈瞪大了眼怔了一会儿,忽而怒从心头起:“陛下说的堂皇,却恐怕是享国已久,已经爱上了这高高在上的龙椅以至于忘了昔日的恩情与诺言!”

    李氏登时心中暗气,好不容易这些时日过去,慕容永虽然还是对她冷冷淡淡,诸多防备,但对称帝为皇垂拱而治越来越上心了,似乎对救出慕容冲已是死了心,打算安安分分做他的大燕天子,她纵是受点委屈也还是皇后至尊,当今国母,又岂容个破落户光天化日之下再提起那段不堪的过往动摇君心!

    她又暗中瞟了慕容永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怒意,便大着胆子下令左右侍卫将大放厥词的兀烈五花大绑,麻核塞嘴,推搡下去处决。

    兀烈大骂不止,挣扎不已,慕容永视若罔闻地端坐回去,卷帘放下,才听见里面淡淡地传出一句吩咐:“毕竟是忠烈旧臣,暂留他性命罢!”

    这慕容永与李皇后出巡关中各地,名为体察民情实则视察军务,各地驻军守将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唯有司隶校尉慕容逸豆归心中并不如临大敌。他出自慕容氏的旁支,虽因出身选入骁骑军并投靠河阳王慕容钟帐下为将,但他从低做起,身先士卒地参加了西燕立国以来大小数十场战役,是凭借实打实的军功晋升上来的。慕容永原本一直扶持的慕容钟被先皇帝阵前处决之后,他在骁骑军中便一枝独秀异军独起,甚至可以倚仗手中的兵权与当年的李氏一起里应外合共谋废立——他深知慕容永是马上皇帝,性子未必有多宽容,能对他容忍至今甚至优待有加,还不是因为他手握重兵,又恃权挤走了慕容永的心腹大将刁云,亲自驻守着长安门户潼关?所以他一直对招兵买马、操练军队极其上心从不废驰,自然不惧帝后来查,甚至私语左右道:“皇上来此,有如客至,本将自然好生招待,何必慌神费力。”言下之意,已将潼关视若己物。

    故而他听说慕容永一行人已经视察了灞上、新丰两处军营,并对驻军灞上,拱卫长安的刁云赞誉有加,赏赐颇丰,心中便有些不得劲儿,圣驾到时,他也是姗姗来迟地接驾,甫入军营就让皇帝观看了众将士的军演——他是存心要让自己麾下虎狼之师也争个彩头,叫皇帝刮目相看。

    一个大将如此炫耀武力,已是有些不分尊卑上下,慕容永却似乎并不在意,反倒称赞其治军有方,栋梁之才,大为嘉奖。

    当晚也留宿于军营之中。慕容逸豆归自觉面上有光,因在自家地盘上,也不顾及旁的,便设下豪宴,招聚亲信大肆庆贺。

    直到酒过三巡,一名内侍方才在一片杯盘狼籍中寻到慕容逸豆归禀道:“娘娘有请将军。”

    说起李氏,那可是慕容逸豆归昔日的盟友,若非她暗中通风报信,他也不会对京中宫里的情况了若指掌。所以内外联手推举新君继位之后,李氏得了中宫之位,从此母仪天下;而他则成了三军第一人,从此掌握骁骑军的指挥权。只是慕容逸豆归心中并不满足——当今皇帝论起血统也不过是旁系,论名正言顺的嫡子正出还只有从前的慕容冲可算,可现在人呢?沦为阶下俘虏生死不知,坐上龙椅笑到最后的可是曾经的上将军慕容永——这样的前车之鉴,叫慕容逸豆归如何不心动?只是李氏虽做了皇后却一直不得宠,连新纳的柔然公主都比她更得圣眷,虽有个太子却也只是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连抚育都是假手于人,叫他将来借她揽权的意图都成画饼,只得不断地建议慕容永扩充后宫,想法设法安插自己人入宫为妃,如此一来,他与李皇后的同盟关系便免不了直转而下、名存实亡了。

    可话虽如此,他与皇后毕竟曾是休戚相关的盟友,彼此都不能彻底撕下脸皮,如今李氏宣召他恐有机宜相授,也不好不去,酒酣耳热之下他答应一声,便摇摇晃晃地离席而去。身边的幕僚随口问他要不要多带些亲兵跟着照应,慕容逸豆归信手一摇——皇后总不至于害他,何况这里还是他的主场地盘,何须多此一举,反而授人以柄。

    慕容逸豆归到了帐前,灯火通明的大帐之内传出李氏熟悉的声音:“大将军请进。”

    他抬手搓了搓脸好使自己清醒一些,便抬脚迈入,厚重的锦帐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茫茫夜色。

    可他万没想到会看见负手而立的慕容永。

    慕容永一身束腰翻领的盘龙胡服,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将军夤夜拜访梓童,必有军国大事商议了?”

    慕容逸豆归心里一咯噔,情知不妙,当即转身欲跑,四下里暗处忽然窜出八个披坚执锐的亲兵卫士来将其团团围住,逸豆归再勇猛也是毫无准备,又兼醉意朦胧,双拳难敌众手之下很快被制伏在地。他万万没想到慕容永会在此时此地毫无预兆地对他痛下杀手,所以整个头被死死摁在地上尤不甘地反复道:“陛下,末将有功无罪!为何缚我?!”

    慕容永白天还挂着的微笑荡然无存,阴沉眉目间凶光闪烁,他冷冷地道:“你擅权干政,私谋废立,早非人臣,还不是罪?还不说你夤夜来此谒见皇后,不臣之心更是昭然若揭!”他走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挣扎不止的他,压低了声音又道:“更何况朕要杀你,还需理由?”

    逸豆归没料到慕容永心中恨苦当年之事,却一直隐而不发,连他都被蒙在鼓里,就为了今日出其不意地一击即中!当下惧狠至极地道:“皇上难道不怕潼关兵变?!”

    慕容永冰冷地勾起唇角:“刁云已率灞上驻军星夜待命,监视潼关——再说,骁骑军乃朕亲创,如今米已成炊,三军之中有几个人会为了一个已死的罪臣不惜犯上作乱?”

    话音铿锵而落,逸豆归已知必死,干脆豁出去了,扭头冲避至一旁的李赧儿吼道:“毒妇!你以为你设下圈套诱我入帐,助你这夫君除去我这眼中钉肉中刺,他就会对你另眼相看,重归于好?做梦!你我当初皆是同谋,如今又走得了哪一个?!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我在地下等着你!”

    慕容逸豆归被迅速处决,诏告全军,大多数将领都还云里雾里地错愕震惊,待要回过神来一切都已成定局,自然发作不得了。而他临死前愤恨恶毒的咒骂却一直萦绕在李氏的脑海之中,久久不散。

    慕容永快刀斩乱麻,连夜就清除了慕容逸豆归在军中的死忠亲信,回收兵权,其余将领自也不会也不敢再存观望之心,甚至暗中对抗皇帝旨意,于是上下咸服。待他忙到天明回帐,自然将李氏隐含忧惧后怕的脸色看在眼里,便出言宽慰道:“梓童助朕铲除权臣,功在社稷,不必多虑。”

    李赧儿心中愁云难散,开口之时语气也自软和几分:“皇上曾说你我关系有如皮毛,臣妾谨记在心,故而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险着,为皇上分忧,为太子积德,并不敢有半点私心。纵使先前有什么错处,如今也请皇上恕了吧。”

    慕容永眼中讥诮一闪而过:“放心,朕都明白。”

    李赧儿心中微宽——她豁出去出此下策也不过是想挽回慕容永的心,她真当皇帝已被自己感动了,她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朝他伸出手去,慕容永却转过身去,堪堪避开:“只要梓童安守本分,永居后宫,那大燕如今的皇后、将来的太后,就永远只你一人。”

    李赧儿闻言,心登时凉了半截,只能怔怔地望向他孤绝的背影,再不能发一语。

    殊不知慕容永不比旁人,乃是打小从马厩棚屋中苦过来的,恩怨情仇俱是点滴牢记从不敢忘,虽行事决绝,却因十多年前落难之恩,始终不肯对李氏痛下杀手,又何况是那个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的男人?他与他生离三载,焉能不痛?但慕容永咬牙和血地忍了、捱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出则必胜——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求而不得的失望了。

    而如今,时机成熟,他亦不必再忍了——这一回,再没有人能掣肘于他!

    四月暮春,中原汉人中的文儒墨客有过汜水节的习俗,时常踏歌而行,至河边折柳濯水,泼洒为乐。后来高门世家便时常在此日聚集三五志同道合者,曲水流觞、高谈阔论,留下了不少千古佳话。衣冠南渡之后亦不改传统,当年王右军便是在汜水节携友在江南的兰亭诗酒唱和,醉而性起,泼墨挥洒留下了一纸空前绝后的兰亭序。

    晋安帝元兴三年,纵使北有战事,为了安定人心,久未露面的世家之首谢玄出面在清凉山主持了汜水节。

    山巅的江风亭中,谢玄一身鶴氅,斜倚锦榻,静静地打量着正兴奋地谈诗论词的世家子弟们——对这些朱门绮户、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们而言,纵使国家大事不也比不上他们的清谈风度来的重要。

    满座衣冠,谁可后继?谢玄想到此处,心血翻涌,免不了抚榻猛咳了半晌。青骢连忙送上温热的手巾,低声道:“现有预备着的汤药,谢公进些?”谢玄缓过气来,却是缓缓一摇手:“我一举一动皆受瞩目,若是此时公然服药不免动摇人心,不妥。”

    青骢不免皱眉叹息——自王皇后薨后,谢太傅表面虽然如故,内里却渐似日渐枯槁,身体亦大不如前,十日里倒有四五日医药不断,却也没个太医能确诊出个什么症候来。

    谢玄抬袖掩唇,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亭上所书楹联——一弹流水一弹月 ,半入江风半入云,正是自己少年得意轻车裘马之际的弄笔之作,可如今空余皮囊而心伤神衰了无意趣,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青骢又奉上热茶,谢玄堪堪接过便见杨平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数句。纵是镇定如谢玄也不免面色微变——奚斤兵入青州,欲以优势兵力袭北府军之后破广固之围;江南五斗米教之乱死灰复燎,孙恩妹夫卢循再次起兵叛乱——南北烽烟俱起,若按老成之谋莫过于撤回北伐军队,调往交州一带平乱,不令其渡过钱塘江威胁扬州,以保晋廷中枢之地。然而谢玄阖目斟酌了许久,终是睁眼铿然道:“派荆州刺史谢晦南下平乱;督促刘裕不必顾忌,全力拿下广固——北魏可以援燕,我也可以增兵!”

    彼时,凉都姑臧。

    杨定推门而入,正逢练武的苻坚恰好收势,手中长戟抡起一道满月光弧,在地上重重一顿,正是大音稀声、大巧无功。

    “天王,贺兰隽所部在晋阳与拓跋仪叛军陷入胶着苦战;奚斤所部从河北入山东援助慕容超却为刘裕的北府军所阻,一时也抽身不得——拓跋珪如今孤家寡人,手中只有嫡系的禁卫三军可用,而北魏的都城、地方都不断有逃亡乱民出现;全国境内兵连祸结;各个郡县皆呈乱相。”杨定将最新的情报上报苻坚,末了道:“准备入关作战的军队也早已集结待命,只等社仑可汗依约出兵,便可图大事。”

    苻坚抬手执碗,猛地一气儿灌下许多清水解渴后方才一步一步地朝杨定走来,动作间肌肉起伏,仿佛一只矫健威猛、蓄势待发的雄豹。

    他却没有直面杨定的话,反而忽然问道:“你家小子好像刚过了周岁?设宴那日我竟忘了,不曾到场。”杨定不知道苻坚为何突然提起这一茬儿,忙低头道:“犬子生辰,何敢劳烦天王记挂!”

    苻坚顿了一顿,看着也已过不惑之年的杨定,曾几何时,那个与他诚心结交,一口一个苻大哥的男子早已恭谨有加地改了称呼?当年那个敢作敢当一往无前的愣头青也早被世事锻造地成熟稳重却也不再如昔日赤诚坦率——可这不就是多年以来他刻意塑造培养出来的么?他每每离开,总命杨定监国,再坦诚率直的人肩挑重担经年累月过后也得戴上威严而冰冷的面具。他沉默须臾,终是转身拿出一枚红色的锦囊递给杨定:“做长辈的总该给子侄些许见面礼压岁,你收下吧,原是一点心意。”

    杨定打开一看,里面是金子打造出的一樽指天点地的佛陀降生像,传说释迦摩尼降生后,即向东南西北各行七步,并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做狮子吼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个中涵义,引人深思。杨定又见手工并不如何精细然而刀凿纵横大气,他想了一想,赶忙跪下:“天王亲手铸佛,臣何德何能——|”

    苻坚一摆手打断了他,悠然道:“这门手艺还是那一年和他在凉州遇险藏身麦积山的时候学会的,一晃眼,十多年白驹过隙。如今麦积山上石窟遍地、佛像成林,依人却緲无音讯,不知身在何方。”他顿了顿,便淡淡一笑,“杨定,收着吧,来日只怕也难再有此契机了。”

    杨定一愣,旋即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苻坚:“天王!您——您不会是想——”不会是想战事一了,就当真退位离去吧!

    苻坚看着他:“你也已历练够了,今非昔比,我早就有意这几日传位于你——”

    杨定慌忙逊辞不已,苻坚却道:“尘寰碌碌,数十春秋,两世为人,岂不知皇图霸业谁能永恒?我早已看的开了,只求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便无愧于心——可如今为我一己之私,不得不再起兵戈,到底是孽。兵者凶也,恃武横行终不能长久,你将来继位,万万戒之慎之。”抬手止了杨定随后的话,他似下定了决心,沉声续道:“有句话藏在心里十年,只怕这次不说以后也没机会了——当年,我其实知道你心里有他,却卑劣地利用这偌大的家与国去将你束缚在凉州大地,叫你山长水短,终是断了那念想。。。我始终欠你一声抱歉。”

    杨定愕然抬头,脱口而出:“苻大哥!”着急想要解释,却百口难开,整张脸都涨的通红,好半晌才憋出残句片言:“那早已是过往云烟了。。。更何况,他胸怀坦荡,自始自终都当我是兄弟,人活一世,有此生死之交已然无憾了。”

    苻坚还要说甚,杨定却陡然回神一般,神态坚决地一俯首,斩钉截铁道:“臣现在心中只有娇妻贵子乃至凉州百姓!”

    这次换苻坚有了片刻的恍神,随即苦笑道:“终究是你豁达。也罢,是非成败转头空——这是我苻坚今生今世最后一场终局之战了。”

    “是!臣立即着手战前筹备动员事宜——倾国之力,务求必胜!”杨定浑身一凛,躬身答应的同时,强行咽下心头泛起的那丝久违的苦涩。

    公元403年夏末,慕容永破函谷向魏开战,沿途守军竟不能敌,各地城镇纷告失守,和平三年的燕魏边境风云再起。拓跋珪不得已命令援助南燕的奚斤立即调头北归,全速堵截阻击来犯之地,奚斤昼夜行军,这才堪堪撵上燕军,在中原一带陷入苦战。那边厢刘裕觑准时机,活捉了从魏军军营回城报信的南燕使者,将其缚在战车上绕城游街,命众军士在旁大喊:“魏军已撤,再无后援!”以瓦解在城内固守待援的南燕将士们的守土决心,惹的南燕主慕容超大发雷霆,埋怨不止。

    可拓跋珪此刻却也顾不得他了。他在殿内一把扫落了满案的书札战报,暴跳如雷地对几个谋臣狂吼道:“奚斤那边怎么还没有捷报传来?!他占据险关,阻击西燕,怎么迟迟不胜!”来回急踱数步,又展袖喝道:“再下一旨,让贺兰隽加紧攻陷晋阳!十日之内朕见不到拓跋仪的首级朕就诛他九族!”

    晁汝默不作声,心道拓跋珪果真是怒急攻心,气糊涂了——贺兰氏已是鲜卑八部中唯一明确支持拓跋珪的中坚力量,贺兰讷还在平城身居要职,拓跋珪就威胁前线苦战的贺兰隽要诛他九族?

    显然拓跋珪还未当真发昏,没多久便喝回了准备传旨的小黄门,晁汝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如今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为今之计,皇上万不可中计分兵,被各方势力牵着鼻子走,须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才好。”

    拓跋珪额上青筋直跳,暴怒道:“都想对朕赶尽杀绝!尽管一起来吧!朕受命于天,佛祖化身,朕不怕他们!”

    另一大臣斟酌着问出心中疑惑:“只是。。。边境承平已久,不知这慕容永怎会突然发难?”

    说者无心,却叫殿上两人俱是心中一荡,正在此刻,中常侍宗庆匆匆奔入青金殿,低声附耳数句。拓跋珪便命诸臣告退,并下令今日所议之事不得外传走漏,晁汝走在最后,不经意似地回头一看,恰见拓跋珪摸出逍遥丸来,倒出一把,胡乱往嘴里一按。

    任臻入内之时,拓跋珪已经平复了精神,不复方才恶鬼一般的暴虐神情,只是气息恹然,显是受了重创巨击。

    任臻也不提那些糟心事儿,尽寻些轻松的话题与他相谈,又连劝带哄地让他好歹用了些膳食,内侍上前撤去杯碟,犹在与他天南地北地聊天,可过了半晌不见回应,任臻定睛看去,才见到对座的拓跋珪端坐垂首双目微闭,竟不知何时倦极睡着了。

    任臻正待收回目光,却猛地喉间一哽——未至而立、正当盛年的拓跋珪的鬓边已凭空染上了一片花白。

    此时又有内侍手捧书函奔跑上殿,任臻立即回头,竖指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惊醒了拓跋珪,那内侍忙将刚刚送到的加急战报放在案上,唯唯告退。

    任臻放眼望去,便见报上触目惊心地一行墨字:柔然西凉联军十万东出焉支,已过阴山,直扑盛乐而来,前线告急,乞求援军!

    172、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拓跋仪匆匆下了城楼,一张烟熏火燎一般的脸上满是疲惫,下最后一级石阶之际他微一踉跄,险些摔了下来。几个捭将忙簇拥过来搀扶,齐道:“大王!”

    拓跋仪赶紧撑起身体——他知道这一当口他便是一杆旗帜,万万不能倒下。这么多人抛家弃子跟他干这一笔杀头的买卖,谁都没有了退路——要不成王,就此龙登九五;要不败寇,死无葬身之地。

    城墙之外喊杀震天,战鼓动地,硝烟滚滚的天空中箭矢如蝗,贺兰隽显然是因为拓跋珪疾言厉色地连旨申饬而被急红了眼,被迫把自己本部精兵全都押了上来,可谓下了血本,成败在此一举。

    反观拓跋仪这边虽然逃来避难投奔者众多,但都龟缩在晋阳一带,僧多粥少,资源匮乏,除了和拔倒戈之时带过来的三万兵马之外,只有万余散兵游勇,难堪鏖战,若非尚算团结同心,就凭那悬殊的军队对比,贺兰隽早已破城。而千里之外的拓跋珪又在平城大开杀戒,叛逃之人皆被诛族,使已经逃到晋阳的文臣武将们心下也难免凄惶,城内一片凄风苦雨的萎靡气氛。

    所以拓跋仪强作镇定道:“无妨。和拔将军刚上去换防,又打退了贺军一次冲锋,死伤枕籍,够那些小崽子们喝一壶的了!”

    于是众人扶额相赞,都松了好大一口气。只有方才刚从城楼下来的将领知道,他们的确是堪堪打退了贺军一次攻城,但这只是贺兰隽每日例行的试探进攻,而晋阳守军早已经捉襟见肘。方才云梯在楼车的掩护下都已经搭上了墙垛,若非守军中有奋不顾身抱住来敌跳了下去,晋阳城墙又是出名的高厚坚实,只怕城楼都已失守。若无外援,只要贺兰隽日以继夜地围城冲锋,打消耗持久战,晋阳迟早陷落。

    这些事拓跋仪又岂会不知,幸好晋阳算是他的大本营,当年抚镇此地一带的时候,未雨绸缪地强征了百姓余粮囤积官中,一时用粮无虞,为今之计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顶住狂轰滥炸——这当口,拓跋珪比他更为焦急地渴盼胜利,所以只能变本加厉地催逼贺兰隽打破僵局。

    拓跋珪那脾性他是尽知的,怒火中烧之时天王老子都敢杀,只要逼他急眼到和贺兰家也彻底决裂,那可就真算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了。

    他想耗,可贺兰隽的攻城一天猛似一天。和拔曾率军冒死组织过一次突围却几乎死伤殆尽,从此再没人敢冒险一试——就当众人焦头烂额就快走投无路的时候,贺军的围防战阵出现了一丝松动,次日黎明时分竟然趁着夜色悄然撤离了晋阳城下。

    拓跋仪甫听此事,惊喜地连鞋履都不及穿,趁着夜色光脚奔上城楼,果见贺部军队正有条不紊地撤退,一时甚是不解,天明之后才有几个偷偷逃到晋阳投奔拓跋仪的鲜卑大臣告知了真相,原来柔然汗国再次纠集西凉合兵五万精骑跃过阴山,直扑盛乐而去——自拓拔魏国迁都塞内,立足中原以后,柔然人如今乃是大漠草原的王者,对代郡这块水草丰美的风水宝地自然觊觎非常,还特地挑这么个烽火四起、首尾难顾的好时机来趁火打劫。

    据说拓跋珪闻知之后气到当场呕出一口老血,厥在殿上——所以贺兰隽才临时撤军,奉命北上阻击柔然,这才使晋阳城稍稍喘了口气。

    拓跋仪自是狂喜不已:“此话当真?”

    那逃臣抹了一把额上的油汗,心有余悸道:“怎么不真?拓跋珪怒气攻心呕血昏厥,宫内宫外全都乱成一团了!卫王明鉴,拓跋珪怀疑我与先前投靠来此的和拔兄弟还有暗中联络,欲将我家老小连坐处死,那些侯官甚至已经围住了我家府邸,他们是出了名儿的残忍好杀,不见血光不回头,若非宫中大变,又怎会中途罢手?我这才得以只身逃出平城,前来投靠大王!”

    拓跋仪一贯好利贪酷又睚眦必报,对拓跋珪的斩尽杀绝已是恨之入骨,此刻见状,心中又有了别的计较:“那是谁下令贺兰隽撤军?”

    第50节

    恋耽美